坐在昏暗的房间,淡红灯影凭白给这里添上了几分恐怖色泽。空中悬着一张张未曾冲洗的底片,透过光影往昔峥嵘岁月隐隐流淌其上。自戏团一年多前驻留金陵后,姜平出资给夏天建起了这间暗房,说是出资多半也是用的这小家伙老爹的钱,毕竟当时那富家翁出手可谓是相当的阔绰。
当然除了满足这小子私人兴趣爱好的同时,姜平多半也是存了记录团内这群活宝日常的念头。光阴易逝,总有一天要谈及别离。留些痕迹也好,以便多年后回忆起来有个盼头和念想。他手中捏着一封信,是给夏天的,至于信的内容吗不提也罢,那小家伙打开后自会知晓,也没必要提前去营造什么悲凉的气氛。
世人多是少年时半吟长诗,羡极了那些提壶仗剑的风流侠士,喜欢出发,喜欢离开,喜欢独上层楼临碣观海,更喜欢独攀高处晓看远山风林。在求知欲和好奇心的驱使下,无惧风雨砥砺前行,终是识不得那隐于细处的愁苦滋味。随着年岁增长,等老时倒是来了个大反转,慢慢的开始渴望停留,渴望长久,渴望无知短见,更渴望田园归藏的闲散时光,渴望一种安定而缓慢的成长,曾和着三分酒气的豪情终是散成霞光和晚风,静沐于回忆深处。
比起多数人来说姜平的人生际遇倒是另辟蹊径的开了先河,倒不是说他能免俗。不例外,还不如,满是矛盾,这十个字就是对姜平这一生最好的写照,他称得上愚笨却并不值怜悯。总是贪心不足,却又胆小怯懦。以至年少时心头单纯美好的祈愿和盼念,经年不散老来情思更盛。而今回望终不似往日般纯粹,反倒多了些许难去的悔意和自责。
人总是渴望习得些先知先见趋吉避凶的本领,可真学到了才发觉一眼便能望得到终点的路,行来是那般无趣,也会给将行者凭添难以数尽的忧思烦绪。日算夜算,愁来掐指,如此这般,越渴望结局的完美,对存在变量不确定的恐惧便越发浓烈,以至于他不得不通过十数载的自我放逐才得以将当年偶然养成的坏习惯抛于脑后渐渐忘却。从初闻道时的轻狂,到之后的烦扰,再到最终的恐惧,姜平常在想是否当年没有上山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烦心事,不学道便能无畏得失斩尽长犹短怯,可惜的是这世界没有如果。而今他倒是学会了淡然和放下,只是那长犹短怯却依旧不见有丝毫祛意。
算着时间,姜平扯下一张悬于半空的斑驳底片装入上衣内兜,那是去年圣诞夜团里众人沐着风雪在戏团灯火和星光的照映下拍的一张合照。关好暗室房门,姜平再次来到夏天的房间,将手中的信封缓缓塞入床头巨袜,这间马戏团姑且也算做礼物送于那个有着些许迷茫的逐梦少年吧。
换上那件许久未着的青衫,也没备什么行李,站在戏团门前,回望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十数载的欢欣处轻笑一声,到头来所愿终究还是未曾实现呀。
“要走,也不和老朋友打声招呼,你这家伙这么多年来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就在姜平即将离开时,一道略显无奈的笑骂声从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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