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间,宽阔的打谷场既是农忙收割脱粒的地方,也是农闲百姓聚会的场所。二百多名村民战战兢兢的围在了打谷场的周围,在他们的身边,上百个手持火铳的士兵,雪亮的三棱刺高高对着天空,闪烁着不寒而栗的光。
这些兵更是英挺高大,一个个健壮如牛,比起村里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毫不用怀疑,一个至少能打十个!
“乡亲们,这几年你们落到了鞑子手里,都受苦了!如今安国军打过来了,你们离着好日子不远了。辽王殿下这些年行新政,均田地,励工商,以后你们都能吃饱饭,孩子们也能上学读书!”
李来亨兴冲冲的说着,可是下面的百姓神情木然,根本不为所动。李来亨挠了挠头,看来他是没有鼓动人心的天赋了。
“我也不废话了,在过好日子之前,大家还要闯过一关,鞑子随时会南下,我们现在要把你们都迁到邯郸去,保护起来。粮食物资一律带走,房屋烧毁,水井填死,桥梁道路也不能放过。你们都听明白没有?”
一个老农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咽了回去。
李来亨一摆手,顿时士兵们跟在了农民的身后,冲向了房屋,将东西搬出来,就准备一把火烧毁。
老百姓的破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多的就是粮食,再有牛马牲畜,搬运起来并不麻烦。转眼一半的人家都搬了出来。不过等到了村子东边的一家,却出现了一点麻烦。
一个老妇人手里抱着坛子,她的儿子拿着火把,媳妇带着两个孩子,紧紧的站在他们后面,眼中泪水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这是老太太的家,就算是死,老太太也不搬走,你们有本事进来,老太太就一把火烧了房子!”
说着举起了坛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油流了一地。
看着她这个样子,士兵们都不敢动手了,只能让人去通报李来亨。
此时的李来亨正找来了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农,将一沓子票子送到了他的手里。
“军爷,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老先生,刚刚忘了一件事,这次执行坚壁清野的任务,要让大家抛弃家园,另外田里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也要焚烧了。百姓们损失太大,我们要予以补偿!”
老农听到了补偿两个字,眼睛瞪得溜圆,他哪里敢相信这是真的,急忙摆手说:“军爷,我们愿意啊,我们愿意。只要人平平安安,这年头还有什么奢求啊!”
老农侧过头,眼圈红,浊泪滚落下来,他说的正是心中所想,这些年军队来来回回,过一次遭一次灾,天底下哪有说理的地方啊!
“老先生,实不相瞒,我原本也出身流寇,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是我告诉你,你想错了,安国军和以往的军队不一样,这是辽王殿下亲自制定的规矩。”
李来亨拿起来一张军用券,对着老农说道:“看到没有,这上面有金额,有军队的印章,还有编号。拿到了河南的银行票号,见票即兑,和银票没有差别!一栋房子补偿十两,一亩地三两,你们的粮食按照三两一担收购。”
老农把眼珠瞪得溜圆,惊骇的问道:“军爷,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安国军办事从来不会让老百姓吃亏!”
“多谢军爷,老汉代表所有乡亲,给您磕头了!”
老农慌忙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他见过了明朝的军队,碰到过流寇,又被鞑子统治,自以为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看透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真有能为了他们想的部队!
从地上爬起来,老农抓着军用券的手不断的颤抖,青筋蹦起老高。
“军爷,老汉这就去告诉乡亲们,把军用券下去!”
“七爷,不好了,洪婆婆要烧了房子,您快去看看吧!”
老农一听,顿时气哼哼的说道:“真是头长见识短,老汉这就过去!”
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七爷手脚一点不慢,转眼到了事地点,看到院子周围正好为了一群人,他立刻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这时候洪婆婆正好抱着儿子媳妇痛哭流涕,指天骂地。
“天杀的安国军,怎么不来个霹雳,把你们都杀了!鞑子还不抢老身的房子呢,你们怎么比鞑子还凶残,你们都是人吗!”
“洪家侄媳,你在说什么?”
洪婆婆一听这声音,急忙抬头,正好看到了怒气冲冲的七爷。
“七爷,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时候也给人家当狗了?是不是想劝我们把房子给安国军,休想!老身就要死在这里,让所有人都看看!”
七爷被这几句话气得怒气填胸,老脸都涨红了。
“老汉这辈子堂堂正正,从来不做昧良心的事。洪家侄媳,你也不用寻死觅活的,人家是要坚壁清野,什么都烧了,你想提前做,到省得麻烦!”
洪婆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哭:“好你个洪老头,就算是死,变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那些安国军给了你什么好处,乡亲们都看着,这个老货八成是把咱们都卖了!”
四周围拢的百姓也都窃窃私语,说实话他们虽然暂时服从了命令,可是谁愿意随便放弃了家园啊,大家把目光都落在了七爷身上。
“哼,不可理喻!”七爷说着,将手里的军用券举了起来。
“乡亲们都看看,这是安国军给咱们的,一栋房子十两银子,一亩田三两银子,等到仗打完了,还让咱们回来种地,你们还想要什么?”
这些老百姓一听,顿时都瞪圆了眼珠子,他们的破烂房子能值十两银子吗?多一半的人,只怕一辈子也没见过十两银子啊!
不少的村民当场就跪在了地上,砰砰磕头。
“多谢军爷大恩,我们感激不尽!”
七爷清楚每家的情况,很快就把军用券都了下去,村民们喜笑颜开,大家全都乐呵呵的贴身收好。到了最后,就剩下了洪家人。
七爷冷笑了一声,几步走到了变颜变色的洪婆子面前,道:“侄媳妇,钱就在这里,你想要钱,还是想寻死觅活,自己看着办!”
洪婆子看了看军用券,又看了看自己的家,突然一把抢了过来。
“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洪婆子攥着军用券,眼珠来回乱转,渐渐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这算什么东西,不是银票,也不是银子,就是一张白纸,就想骗走老娘的房子,老娘不干,我不答应!”
说着洪婆子拉着儿子,还要跑回院子里面,这时候李来亨冷笑了一声:“站住!”
“我们是军队,这是前线,我们在执行军务,对于一切不配合者,可以随时击毙,我劝你不要把安国军的爱民,当成好欺负,要适可而止!”
李来亨说着,一努嘴,手下人拿来了二十五银子,送到了洪婆子的面前。洪婆子看到了银子,眼睛都直了,一把抓在了手里,生怕飞走了。
“大家听着,这个军用券是按照每日计算利息的,上面标注三十两的,结算的时候可能得到三十五两。”
洪婆子张嘴咬着元宝,失神之间,竟然咬在了手指上,血水流了下来。
“啊,军爷,把那个票子给我吧,我不要银子了!”
李来亨根本没有搭理她转身就走,七爷冷笑了一声:“侄媳妇,告诉你别耍小聪明,你就是不信,自己吃苦自己知!”
拿着军用券的老百姓都格外的开心,一张纸不光是轻巧方便,而且还能得到利息,实在是比笨重的银子好太多了。
安国军整齐的军容,严明的纪律让百姓们信心十足,七爷他们很快分头帮着李来亨跑周围的村子。粮食运走,水井填死,家里头焚烧一空。
到了最后,就连地里的没来得及收购的麦子也都烧了,遮天蔽日的火光,透着浓烟,在不到两天的时间之内,邯郸周围二十里全都变成了一片焦土。
李定国非常的满意,要是光凭着军力强干,或许可以做到,但是老百姓多半会心生不满,甚至会反抗。可是靠着利益撬动,这些村民主动和安国军站在了一起,除了老弱妇孺向后方转移之外,留下的青壮还主动帮着安国军守城,他们都清楚,要是安国军战败了,他们的军用券只怕就没法兑换了,这就是所谓的利益联结了!
相比道义,这个来的更牢靠,而安国军则是利用这两天,权力加固邯郸城墙,积攒防御器材,准备和鞑子血拼!
……
“真绝啊!”
立在土坡上的多尔衮举着千里眼向前方瞭望,目之所及,一片的焦黑,有些地方还在冒烟,看到了这里,多尔衮也不由得咬牙切齿。
“果然安国军上下都是一群狠辣的亡命徒,他们如此焚烧田地村庄,不知道要做多少杀孽,对汉人也能如此,真是了不得!”
多尔衮显然不会想到安国军能出钱承担百姓的损失,还只当采用强制手段。一旁的范文程老迈了许多,本来他是可以留守京城的,不过范文程心里清楚,这恐怕是最后一场决战了,如果再败了,满清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他务必前来。
“摄政王,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坚壁清野虽然给咱们添了不少麻烦,但是也势必影响百姓,伤及民心。我大清顺天应人,必定能一举得胜!”
多尔衮微微冷笑,八字胡都翘了起来。
“朕自从十几岁领兵,战无不胜,又岂会败在顾振华这个毛头小子手里!”
范文程笑道:“说起毛头小子,这个顾振华还真是当得上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是他脑子错乱了,还是以为胜券在握,竟然搞什么中州讲坛,说是当代的稷下学宫,这不是不知死活吗!”
多尔衮眉头挑了挑:“这个讲坛是干什么的?”
“是让新旧两派人物辩论的,老臣已经安插了人手,将谈论的内容飞报回来。看过之后,老臣只能用八个字形容。”
“哪八个字!”
“胡言乱语,自掘坟墓!”
轰,轰,轰!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远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炮声,轰的邯郸城墙土石崩裂,砖块乱飞。多尔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哈哈哈,我大清的火炮同样犀利无比,顾振华,你就等着授吧!”
硕塞和李率泰在前方督战,李率泰为了戴罪立功,更是拼死冲在了前头。邯郸的大战终于开始了,而多尔衮此时的心思却怎么也没法投入到邯郸之上。
刚刚范文程将中州讲坛的内容送了过来,多尔衮越看越费解。
“废除君父,皇权受限,内阁秉政,皇子观政,定期退休……”
“顾振华,你在想什么,好好的九五之尊不想当吗?我不信,我就不是信,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你这是在欺骗老天!”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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