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正文卷第两百六十章君臣独对章惇有些惴惴不安的出现在了内东门下。
他怎么都想不到,官家居然会让他自己选时间觐见。
这就实在是让他惊疑不定,也让他满脑子都是猜测。
因为,官家上午才赐第司马光。
下午就又派人传旨,以一种极为罕见的姿态,表达出愿意迁就他的时间的态度。
谁不知道,司马光是旧党赤帜,而他章惇则是朝中如今最坚定的新法大臣?
正胡乱想着,閤门通见舍人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省佐,请随某来……”来人的声音很熟悉。
章惇抬头看了看,是狄咏。
乃是仁庙大将狄青的次子,本月中旬,官家通过太后以圣旨将其召回,任为阁门通事舍人,并兼掌了御龙骨朵直指挥,加带御器械,并自东上閤门副使,擢升为东上閤门使。
而理由,朝中人尽皆知——朕慕嘉佑之政,而欲褒扬功臣,闻狄武襄公之忠,甚敬之,其以狄青子狄咏为阁门通事舍人并御龙骨朵直指挥。
这旨意,确是官家亲口口授,然后交到了枢密院,又枢密都承旨草诏的。
而章惇和狄咏是老相识了。
当年他经略湖南,狄咏就曾在他麾下听命。
元丰四年的时候,狄咏任环庆路副总管回京述职时也来拜谒过他。
本以为狄咏不会如此迅速的接掌职权。
不意,他已经完全的承担起了閤门通见舍人的职责。
这让章惇惊讶不已。
因为正常来说,一般需要半年以上的考验、观察,閤门通见舍人才会被正式的允许接掌引见之权。
“官家已在崇政殿……”狄咏低声提醒了一句。
章惇回过神来,连忙谢道:“多谢子佳!”
在心中,章惇更加惊讶。
因为,一般大臣觐见,都是要等官家的。
现在反过来,官家先在殿上等他了。
这其中昭示的东西,让章惇颇为激动,也甚为惶恐。
狄咏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领着章惇,走在冬日阴雨天的宫闱回廊下。
不多时,便到了崇政殿前。
章惇整理了一下仪容,狄咏则入殿去通报。
片刻后,他就出来了:“官家有旨,命省佐入殿独对!”
于是,章惇持芴再拜,然后才亦步亦趋登上殿阶,趋步向前到了殿中。
崇政殿内的长明灯已经都被人点亮。
在殿中右侧,一扇屏风后,有人影绰绰那是起居郎在屏风后,随时记录君臣言行。
章惇余光扫了一眼,就收回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那个已经坐在殿上御座的少年天子,拜了两拜,然后才道:“尚书左丞、门下侍郎臣惇,拜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朕万福……”殿上的少年官家说道。
“来人,给章卿赐座、赐茶……”
章惇连忙拜谢,然后就坐到了一张被人搬来的椅子上。
一盏煮好的茶,被内臣奉来他面前。
章惇恭敬的接过来,然后茶叶的香味,让他鼻子动了动。
“是商洛的茶叶……”他心中一惊,这香味他不会认错。
章惇虽然是福建人,可他为官的起点,却是在商洛县。
在商洛为官的那几年,让他彻底习惯了商洛茶叶的味道,反而不习惯喝福建的建茶了。
而这个习惯,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的。
便听着殿上的小官家说道:“朕已经看过了卿呈递的青苗法检讨要略……”
“今日召卿相见,还请爱卿,详细为朕说之!”
章惇收敛心中的惊讶,持芴拜道:“臣惶恐,请为陛下言之……”
于是,便将他还有韩绛、吕公著的意见,都介绍了一遍。
章惇是很聪明的。
所以,他没有隐瞒任何人的说辞。
只是平铺直叙的介绍了三位宰执对青苗法的态度。
总结就是韩绛想改,章惇想小改,吕公著则想大改甚至干脆罢废,将常平仓仓法捡起来拾掇拾掇,用来取代青苗法。
殿上的官家听完,似乎深思了很久,然后才问道:“以卿等所言,若要改的话,当如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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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再拜,说道:“以臣愚见,只需将青苗法中条例,限定为两分利息,且不许摊派、强借即可……”
“康国公则以为青苗法还细细检讨,详细条贯,并从中枢选派朝官,去往地方监督青苗法条例,旦有人违法抗命,即刻弹劾……”
“东平郡公则认为,或许常平仓法更妙,不过青苗法若是改动合适,也能接受!”
只听着官家站起身来,似乎踱了几步。
然后他就回身,再次坐回御座。
“卿所言种种,朕知晓了!”
他忽然提高了声调,说道:“以朕之见,卿所见、韩丞相之见、吕执政之见……虽所言不同,却殊途同归,皆乃吏治问题!”
章惇立刻持芴而拜:“圣明无过陛下!”
他心中,对这位官家的评价,再次上升。
能直接跳过所有问题,直指真正关键所在。
这位官家,简直是天生适合执政的君王。
“既是吏治问题,卿可有办法?”小官家用着稚嫩的声音问道。
章惇不敢隐瞒,只能拜道:“臣愚钝,暂无解法……”
“只是,事情总归要做!不可因噎废食!”
“以臣愚钝之见,即使青苗法有种种问题,地方军州未能贯彻执行朝廷法令,胥吏上下其手……”
“但有青苗法好过没有!”
“若无青苗法,百姓荒年借贷无门,地方形势户趁势逼人……而有了青苗法后,地方形势户便开始为百姓出头、做主了!”
“也愿意借贷了……”
这是事实,也是青苗法之所以有无数非议,却依旧能得到无数士大夫官员支持的原因。
青苗法这个东西吧,好与坏先放开。
有没有,才是最重要的。
有的话,百姓就有选择的余地。
形势户不借,还有官府,哪怕同样九出十三归利滚利。
至少对百姓来说是一个选择,也是一个可以逼迫形势户们让利的办法。
殿上的官家,却在这个时候,悠悠的问了一句:“卿所言倒是合理……”
“只是如此一来,岂非怨归于朕,而恩归于下了?”
章惇被吓得头皮发麻,连忙再拜:“臣惶恐!”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所在,也是旧党一直揪着青苗法不断攻仵的关键所在。
怨归于上——地方官乱摊派,乱加钱,老百姓懂的也不多,只知道是赵官家的法令。
若是破家灭门了,他们恨谁?
恩归于下,就更好理解了,在章惇的逻辑,青苗法再有万般不是,也可以逼迫形势户豪强们让利。
于是问题来了。
形势户们让利,百姓感谢谁?
难道是汴京城的赵官家?
肯定不是,一定是让利的形势户自身!
于是,旧党大臣就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打着‘为江山社稷着想’的旗号,对青苗法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错非是先帝意志坚定也错非是先帝矢志于开疆拓土,收复灵夏、幽燕,需要大量的钱。
所以,先帝才一直当没有看到这个问题,也不提此事。
不然的话,仅仅是这一点,青苗法也早就被罢废了。
而如今,官家却直接点出了青苗法的核心弊端。
对皇帝来说怨归于上,恩归于下,实在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情况了。
章惇自然开始害怕。
害怕这位陛下,趁着他今日独对的机会,对青苗法一击必杀。
若他亲自开口,判处青苗法死刑。
那青苗法就真的要被罢废了。
而且基本不可能再有恢复的机会。
正当章惇绞尽脑汁要想办法找理由的时候,他就又听到那位官家说道:“卿不必如此!”
“皇考的法令,自然是好的,只是下面的人,不遵从皇考的旨意,擅自变更国家法度,压榨百姓,败坏制度……”
“这就是朕今日召卿来此的缘故!”
“也是皇考当初,对朕叮嘱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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