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昭序送别了郭信与行营诸将,深叹一口气转身回到前院,却发现大妹符金缕立在阶上。
人都走了,不能仅是没由来和自己打个招呼罢?符昭序心中猜测着大妹的心思,嘴上也只是先关切问道:“夜间天冷,大妹怎么出来了?”
“搬来青州后,这儿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我出来瞧瞧。长兄不怪我吧?”
符金缕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她说的不全是假话,符家入镇青州后一直保持低调,就连先前青州府官吏们要为魏国公设宴接风,都被符彦卿以不增民耗为由回绝了。
符昭序笑了笑,并无顾忌地戳穿了自家大妹的想法:“依我看,大妹想瞧的是那位郎君罢?”
符金缕遂也点头,毫不回避问题的答案,并说道:“郭郎的箭,确实射得颇为精妙。”
符昭序楞了一下,刚想问大妹是怎么看到郭信在殿前施展射术的,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到西处那间阁楼上两盏灯笼发出的暖光。
符昭序眉头一皱,低声提道:“最近风声不好,大妹勿要再擅自行事了。”
“长兄说的是什么事?”
符昭序张张嘴巴又闭上,微微沉吟一番,转而问道:“我正要去见阿父,大妹不如同去?”
“我看还是罢了吧,家事也好国事也好,到底还是阿父和兄长们在拿主意。”
符昭序遂点头:“嗯,也好。外面天冷,大妹还是早些回去。”
进入深宅,符昭序仍在思忖,大妹既然刻意提到郭郎的箭射得精妙,恐怕大妹的心意多半是偏向郭郎的。
毕竟是自家妹子,身为兄长,符昭序自然比谁都清楚大妹的聪敏,自己和阿父所思虑的事从来都瞒不过她。他当然也希望大妹嫁得好,只是如此时节,郭家真是好的选择?
关于家族命运的决策,无疑让符昭序也倍感压力。过去几十年间,符家并不总能事事如意,亦不免遇杀身之祸,好在如今仍有阿父在,尚还不至于由他来拿定主意。
可拜见过阿父符彦卿后,发觉到阿父也凝眉不语,一副苦思的模样,符昭序的心又不免烦躁起来。
房间里除了阿父,还有二弟符昭信,其他兄弟们实在太小,尚不到参与这种密议的年纪。
还是符彦卿先向兄弟二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看来,郭家父子领兵在外,当真有意用兵于内乎?”
“孩儿之见,兵端之发应不在郭氏父子,而在当今官家。”
先开口的是二弟符昭信,符昭序朝他看去,符昭信向他点头示意,继续说道:“眼下东京简直是乱象!闫晋卿一介近臣,先受命为郭郎行营都监,后又妄自跑回东京公然称郭郎率军谋反,若无宫中授意,岂能如此?”
符彦卿闻言微微叹气,在儿子们面前,魏国公也会展现出更多常人的喜怒哀乐。
“满朝悍臣,藩镇桀骜,官家高坐宫中,难驭四方。官家毕竟年幼,亦不修文武,虽有宗室在外,如今作为,实在所虑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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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昭序当即赞同,并开口道:“阿父所言极是,我送别郭郎时,郭郎既有一言托孩儿转告阿父。”
“何言相告?”
“风雨兴起并非坏事,待四野污秽扫净,天地亦会一新。”
见阿父还在思索话中的含义,符昭序继续缓缓开口道:“郭氏父子,至少郭二郎已有准备。且郭二郎身上确有雄武之气,我与二弟前去其军中,观其麾下兵势强盛,且诸将皆俯首听命,实乃一支劲旅。郭枢密又在河北拥有重兵,倘若东京生变,胜负实难预料。”
“不难预料!”
符昭序没想到打断他话的是符昭信,二弟并不看向自己,而是向犹疑中的符彦卿劝言道:“郭氏父子皆有用兵之能,关中数年若无郭枢密经营,如今是否勘定尚未可知!如今郭家手握重兵,大名府至东京一线,除大河外再无关险,倘若郭公策动大军向南,东京如何抵御?”
二弟想劝阿父投靠郭家?符昭序不及细想,当即便提醒道:“二弟忘记了各地尚有宗室在外?”
“各镇宗室,有力者唯有河东、泰宁两镇,契丹尚在燕云徘徊,河东恐不得轻易遣大军南下,至于泰宁,更要先兼顾城下的郭郎一部。”
“并不仅是宗室,河北禁军家眷尽在东京,郭公策动禁军行悖逆之事想必也非易事,渡河稍有顿挫,军心便难以重振,正如先代淝水故事。”
符彦卿抬手止住兄弟二人的争论,缓缓开口道:“兵端一起,胜败皆无定数,为今之计,仍需观望。只是大妹与郭郎之事殊为麻烦。河东李家之鉴在前,我家再与叛臣联姻,岂不是令天下人腹诽?只是先前郭二郎南去之前,已有应答,眼下如何再拖得去?”
符昭信补充道:“关键在于那射虎郎此刻就陈兵城下,无法拒绝。”
符昭序闻言越发觉得今日的二弟不太对劲,当即反对:“观郭郎为人,倒不是妄自行事之人。不如先以遵循俗礼为名缓之,以邀其宴饮出猎抚之,待东京局面明朗些了,再做定夺不迟。”
一旁的二弟却仍在坚持劝言:“阿父,机遇难得。日后郭家真夺了中原,我等如今不发兵相助,错了开创新朝之功也就罢了,若在此时节,连亲事上也对郭郎如此作态,岂不让郭氏父子心怀芥蒂,甚至反遭记恨我等?”
符昭序瞧了二弟一眼,心里腹诽道:如今的符家,还要名望地位做什么?越这样说,阿父越要多做斟酌,二弟还是太急了些。
果然等到阿父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结亲一事,便先如大郎所言。至于其他,我与齐王有旧,齐王老成明理,我修书一封,大郎明日便先赍书前去郓州,与其互通有无,诉说利害,不宜妄动兵戈,当观东京变化后共同进退。”
兄弟二人当即应命,符昭序这时突然想起了大妹先前在前院说的话,到底还是父兄在为她拿主意,女子的心意似乎在这种时候从不是人们所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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