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到了摄影棚。
里面布置成一个陈家沟室内的景,这两天本该拍完的,然后就出外景了。结果他一瞧,李文化竟然不在,剧组停工了。
“李导人呢?”
“不清楚,拍着拍着忽然被叫走了,雪姐也被叫走了。”李连结道。
“不知道去哪儿了?”
“呃,好像说什么调查……现在人都不在,我们怎么办?”王群问。
“我去打听打听,你们先收工吧。”
陈奇转头又去找汪洋。
汪洋也是一脸烦闷,道:“有人给电影局写了举报信,人家来调查了。”
“举报我?”
“不是,第一举报李文化挪用制作经费,第二举报龚雪走后门进的北影厂。”
“这不扯淡嘛!”
“是扯淡啊,但写了举报信,就得来调查。”
“老厂长,厂里的反对派貌似有点多啊!”
陈奇忽然同情汪洋,就这种环境怎么执掌大权的,一天天的得烦死。当然他心里清楚,这事的源头还是自己,那帮人整不了自己,就整身边的人。
就算没结果,也能恶心恶心你。
总之剧组暂时停工了,李文化和龚雪接受问话,还有其他人也得问话。陈奇也面对了一次,对方是两位电影局的工作人员。
“李导为人正派,绝对不会干出挪用经费的事情,我全程跟着《太极》,再清楚不过。我们可以把明细公布出来,看看到底有无此事!”
“龚雪最初拍《庐山恋》有合作,我个人觉得她形象好,业务能力不错,为人善良和气,从没跟人吵过架。她进厂是汪厂长亲批的,因为厂里缺年轻有潜质的女演员,想凑上四朵金花,走后门之说荒谬至极!”
“好,小陈同志,就到这里吧,我们会继续了解情况。”
对方说着想走,陈奇哪能放过他们,道:“两位同志,我不太懂,想请教一下。这个事情如非属实,那举报者会受到惩罚么?”
“这个无需你关心,我们自会处理。”
“那我还想问,是不是只要有举报,伱们就会下来调查呢?”
“当然,听取群众的声音是我们必要的工作职责。”
“哦,这样啊,你们还真辛苦!”
陈奇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两位同志,我也有冤要诉,我现在实名向你们举报,你们受不受理?”
“呃……”
对方一愣,什么情况?但话都说出去了,不能唾面自干,只得道:“如果你有情况反映,可以写个书面材料……”
“书面材料我会写,但我也想口头表述,你们可能听说过我,我是个回城知青,在前门合作社卖大碗茶的,上过中青报,业余爱好写作,承蒙汪厂长看重,把我借调进来,我无比感激。
我以为我实现了人生的目标,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梦想奋斗,但谁知道,这里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陈奇不管对方如何,自己开始巴拉巴拉:“他们自诩为知识分子,文化人,文艺界前辈,看不起我这个卖大碗茶,处处刁难,句句嘲讽,各种穿小鞋、使绊子。
没错,我是个卖大碗茶的,但我一点不为我的职业而自卑,我跟我几十个知青兄弟姐妹靠劳动挣钱,顶天立地,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难道文艺界就高人一等么!
难道文艺界就可以有优越感么!
难道文艺界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毫不遮掩的,赤果果的歧视劳动人民么!!
正好你们今天来,我就要讨个说法,我现在口头表述,过后我就写举报信,我把那些歧视劳动者的家伙一个个都列出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给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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咝!
俩人脸都绿了,放在几年前就凭这几句话,被揪出来游街也不为过。现在虽然改开,但整个80年代都摇摆不定,大家还是很怕。
“小陈同志,你小点声!小点声!”
“我为什么小点声,我有理我怕什么,国家都站在劳动者的这边,我怕什么?”
“是是是,你有理,但这个事……哎呀!”
俩人一个年轻一个较长,年轻的可能没经验,较长的那个脑筋一转,明白了,忙道:
“小陈同志,你千万不要写信,你反映的问题我们会研究的。其他反映的问题,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了,完全子虚乌有!”
“真的?”
“真的真的!”
好家伙,你把歧视劳动人民这顶大帽子扣上,谁受得了?
俩人好说歹说,安抚住了陈奇,抹身就出去了,径直来到孙文今的办公室,不客气道:“老孙,你是负责厂里纪律的,工作是半点没做到位啊!
身为电影工作者,得把心思放到艺术上,不要再搞事情了!”
“……”
孙文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听说有人举报,上头来查,还挺兴奋的,怎么转头把自己一顿训?
电影局的人调查到一半走了,就像憋足了劲放了个蔫屁,不了了之。
“姓陈的小子有点疯啊,动辄掀桌子,一点不顾大局!”
“人家又不是电影行业的,卖大碗茶的怎么管?”
“听说北影厂挺多看他不顺眼的,以后再举报他的剧组怎么办?”
“凉拌,谁爱来谁来,反正别找我!”
…………
内耗,折磨自己。
发疯,折磨别人。
当然选后者了……
陈奇经验很足,只是心里也生气,妈的!这什么年代啊,动不动就举报?把劳资逼急了,我特娘也去举报,你要搞事,我就扩大化,你要文,我就要武,谁不会耍流氓啊?
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讲也说明确实重视群众呼声,工人阶级是爷爷的时代。
此次风波还没有闹大,就被他按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孤勇者,在挑战当下的条条框框,守护身边的人,团结越来越多的伙伴,一起向前顾涌顾涌……
夜晚。
招待所门口,张金玲笑呵呵的跑下楼,道:“给你叫下来了,自个躲屋里哭呢,你好好安慰安慰。”
“你干嘛笑的那么暧昧?”
“哟,你当我傻啊,看不出来你俩?”
张金玲很知趣的闪了,龚雪则磨磨蹭蹭的走出了楼口,揪着衣角眼睛通红,陈奇手里拎着袋子,看了看她,道:“我们去那边走走?”
“嗯。”
招待所楼下有一条僻静的小道,通往北面,后来这片都盖了平房租出去了,现在啥也没有。
俩人溜溜达达的散步,一条小道只有一盏路灯照着,幽静昏暗,龚雪停在路灯下面,不愿意向前走了,道:“前面黑,在这聊会吧?”
“也行,我今天回家了,你猜我看着什么了?”
女人难过的时候,不要就着这个事情去安慰,越安慰越难过。找别的话题吸引她注意力,如果是她非常关注的话题,那就更有效果了。
龚雪心里难受,但不想冷他的场,问:“你看着什么了?”
“我在一家电影院门口,看着《庐山恋》海报了,7月5号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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