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就像去时一样,朱常洛是躺在御辇上,被人给抬回乾清宫的。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老头正蹲在地上。小老头的周围摆了一圈药箱,每个药箱旁边都站着一个身着医官服的人。朱常洛放心了,这么多太医还治不好肾亏?
可没过多久,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怎么太医也给人开泻药啊?
喝下刘院使亲自煎的药之后,朱常洛一直在拉肚子。拉到最后他站都站不稳了,必须得有人搀着。
刘院使你是拿着崔文升的药方抓的药吗?朱常洛面色惨白,虚胖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再这么下去,恐怕没有“红丸”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叫刘院使过来。”朱常洛吩咐道。
听到皇帝召见,刘和清赶忙把手里小蒲扇塞进院判手里。“别松懈咯。”
刘和清趋至榻前,稽首顿首五拜,然后跪在地上等候皇帝的命令。老头儿身子骨不太灵活,这套流程走下来差不多花了两分钟。
太麻烦了。但朱常洛腹诽,但他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刘院使,你能给朕弄一副止泻药吗?”
“回陛下,我们检查了崔秉笔昨夜进献的丹药,可以说是猛如天龙。如果不清理干净直接进补,那么轻则人前失仪,重则血气逆涌。”刘院使回答道。
“就是不能了。”还要拉?朱常洛倒也没冲刘院使发火。只是问道:“还要持续多久,再这么拉下去朕要见先帝了。”
“陛下慎言!”刘和清赶忙道:“再有半个时辰,龙腹便会停止翻腾。”
“好吧。我记得你和刘一燝有些渊源?”朱常洛话锋一转。
“刘阁老是臣的族弟。”刘和清心下一凛。
陛下这是在敲打自己。但问题是,太医院从七品以上的医官都来了,就算自己不说也堵不住他们的嘴啊。
“等宫里的事儿做完之后,你去拜会刘一燝。把朕的情况跟他说一说。”朱常洛喉头微动,刘院使得尖着耳朵才能听清。
“臣不敢。”小老头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他虽然没被廷杖过,但屁股已经开始幻痛了。他是医官,不是言官,不想受这种罪。
“你必须敢。来,站起来,凑近点。”朱常洛声音小声说话不是因为他在玩儿什么帝王心术,而是人虚得没法大声。
“昨日,郑贵妃给朕进献了八个美女。然后郑贵妃的贴身太监崔文升给朕进献了虎狼之药。朕服食之后欲火难耐,连幸数人......别数人了,具体点儿,连幸七人,有一個还没碰。于是圣容顿减,一病不起。”朱常洛说完,问道;“你听清楚了吗?”
“臣听清楚了,但不明白。”刘和清点头又摇头。
“你不用明白。只要你主动把我说的话告诉他,并且一口咬死,说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没有任何人指使的。那你就不会有事。刘院使,你看周围。”朱常洛的肚子又开始抽抽了。
周围?龙榻周围只王太监啊......“臣明白了。”今天的对话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就算他说是皇帝指使的,也没有旁证。
至于皇帝要干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按吩咐办事就好。
“王安,朕要出恭。”
“来人,服侍陛下出恭!”一个太监可扶不起皇帝。
门被打开,一阵清冷的秋风吹来,刘和清打了个摆子,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发现后背已经让冷汗浸湿了。
“陛下,奴婢来了。”崔文升兔子似地跳进寝宫。上午皇帝上朝的时候,只是让王安也一起跟着,没有直接要他滚。这让他看见了希望。
只要不去南京给太祖守灵,就算是端恭桶、清龙遗他也干。秉笔太监怎么了,废立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只要把皇上伺候舒服了,说不定这位置还有得坐。
刘和清不愧是执掌太医院二十多年的院使。半个时辰后,朱常洛虽然更虚了,但肚子也确实没再翻腾。
“陛下,趁热。”王安端来一碗稀粥,舀起一勺送到朱常洛嘴边。
看着皇帝清减的仪容和苍白的脸色,他不由得有些心痛。
朱常洛吃了一口。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粥,因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被这副身体吃下去东西只有崔文升进献的“神药”。此后朱常洛就一直有出无进了。
“你哭什么?”朱常洛看着面前的默默抹泪的王安,问道:“伱也没吃东西吗?”
王安被朱常洛逗笑了,但他稍一咧嘴,立刻又正色道:“老奴看着陛下清瘦的样子很是心疼。”
王安,万历二十二年,受命为皇长子朱常洛的伴读。当时,郑贵妃企图谋立自己生的儿子为太子,所以经常派人搜集朱常洛的过失。然而在王安的周旋保护下,郑贵妃一无所获。
从万历二十二年,到万历四十八年。从“争国本”到“梃击”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始终竭尽全力,他忠诚地站在原地,为怯懦的皇长子提供皇帝从未给予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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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好奴婢。”
“嘿嘿,谢陛下夸奖。”王安又舀起一勺粥送到朱常洛嘴边。
“皇上,李选侍求见。”崔文升传话道。
“李选侍?哦,是她呀。”李选侍,朱常洛的宠妃,移宫案的核心。
泰昌皇帝病笃及死后,一度把皇长子朱由校捏在手里,威胁要成为皇后进而成为皇太后。
【八月二十六日,朱常洛病入膏肓。她突然闯进由皇帝召集的内阁会议,并在皇帝、内阁、六部尚书的面前公然拉走皇长子,并当众责骂。而在场的所有人全无反应。】
如果不是后来秉笔太监王安、给事中杨涟、吏部尚书周嘉谟、英国公张维贤、内阁大学士刘一燝等人策划出移宫案,顺利地将朱由校从乾清宫带至文华殿接受群臣朝拜,登基大典都得让这女人给搅黄咯。
“让她进来。”朱常洛说道。
不一会儿,李选侍进来了。
嚯!这还真是个大美女。
如果说郑贵妃给朱常洛送来的八个美人,给他一种青涩含苞莲欲开感觉,那李选侍就是一朵炽烈的妖花。
“陛下。妾听说您身体抱恙,特来探望。”李选侍没有行礼,而是直接走到龙榻边上,一屁股坐下了。
“朕实在体虚,无法相迎。”朱常洛半真半假地摆出一副气若游丝的神色。
“哼!能不体虚吗?一晚上七个。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啦?”李选侍毫不掩饰眼神里的不屑,还用手去戳他的脸。
啊?这两个人对话是这种模式吗?
话说她怎么知道我......知道皇帝夜御七女的?
朱常洛在李选侍面前常年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要什么给什么。朱常洛临终前,李选侍逼着他立自己为皇后,朱常洛的决定居然是从“反对”里抽出“对”字送给她。
她其实就是泰昌朝的“郑贵妃”。
但实际上,李选侍比郑贵妃好对付多了。因为郑贵妃是先帝的宠妃,而李选侍只是朱常洛自己的宠妃。对付郑贵妃要靠外臣,而对付李选侍只需要一句话。
“王安,把她赶出去。朕不想看见她。”
“哈?”王安一脸难以置信。往日不是最喜欢李选侍了吗?
“哈?”李选侍更是目瞪口呆。你药效还没过呢?
“王安,赶出去!咳咳咳!”朱常洛吼了一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靠,扯到肺管子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王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李主子,请吧。”
“朱常洛!我来看你,你竟然还不领情了!”李选侍骄纵惯了,竟然当众直呼皇帝的名讳。
“王安。直呼皇帝的名讳该当何罪啊?”朱常洛声音沙哑。
“十恶,大不敬,绞。”王安咽了一口唾沫。李选侍平时就这样啊,怎么突然上纲上线了。不至于吧?
这男人今天怎么啦?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朱......皇上?”
“杖二十,就在门口打。”朱常洛的语气冷冰冰的。
王安松了一口气,陛下要是真赐死李选侍,以后保准后悔。他可不想看着皇上整天为了这事儿唉声叹气的。
“你怎么敢!你不能这么对我。”李选侍被两个内侍太监架着了出去,按在板凳上。
“李主子。皇上叫奴婢来监刑,还是心疼您的。皇上定是大病之后心情不好,以后就好了,忍着点儿。”王安对后面举着棍子的内侍太监说:“打。”
廷杖的轻重程度分为“打”“着实打”和“用心打”三种。所谓“打”,就是让行刑的人随便糊弄一下。
而且内廷的杖刑不比外廷的。外廷的杖刑得用碗口粗的大棍子,而内廷的杖则更像是扁担。打着痛但一般不会伤筋动骨。
但李选侍细皮嫩肉的哪受过这种委屈。第一棍子下去就开始哭了。她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嘟囔:“朱常洛,你吃错药啦?你不是东西......”不过相比起她的哭嚎,她的念叨要小声多了。
王安听见了她嘴里的话,但只能装作没听见。反正皇上还在潜邸的时候这女人就这样。
“你说皇帝在寝宫门口杖责李选侍?”一个上了岁数但并不十分显老的中年女人听着太监的汇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是的。贵妃。”
“哼!皇帝这是在指桑骂槐地敲打我呢。我看他能怎么样?还能把我拖出去不成!?”
按理说万历皇帝驾崩,他的妃子就该从乾清宫搬去慈宁宫。但郑贵妃就是赖着不走。
皇太后的铁饭碗还没端上,怎么能走呢?
“朱常洛真是,不知道什么叫投桃报李吗?这么多精挑细选的美女还不能让你松口吗?不过是执行一个遗诏,封一个太后而已。”她嘴上这么说,但时间每过一天,郑贵妃就多一分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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