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星河西流。
两张藤椅凑在一处,一头靠坐,一头搭着双脚。怀中蜷着香奴,隔窗里间睡着清乖子,薛钊轻摇蒲扇,一时间难以入眠。
方才好说歹说,终归是将清乖子劝住。有关巧娘与这下河口,疑惑实在太多,莽撞行事只怕会坏事。
除去巧娘,余下村人都是妖魔,为何妖魔白日里不曾伤人,反倒要依着人样子过活?
妖魔死去,过不多久洞天便会生出变化,那天光好似抹去了妖魔一切迹象;巧娘死去,霎时间就放出天光。这又是为何?
“道士还不睡吗?”
怀中香奴突然开口。
“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在想这洞天里的怪异之处,想破局的关窍。”
香奴仰着小脸眨眨眼:“那想到了吗?”
薛钊摇摇头,问道:“换做香奴怎么办?”
香奴便道:“管它如何,全都拍扁不就好了?唔……巧娘除外。”
“为何除外?”
“巧娘是好人。”
“香奴怎么知道巧娘是好人?”
香奴便思忖着道:“感觉巧娘便是好人。”
香奴懵懂,却能敏锐感知善恶。谁真心待她,谁虚情假意,谁又是恶意满满,她远远观上一眼便能感知得到。
“道士以为呢?”
“唔……我也以为巧娘是好人。”
香奴调转身形,攀着薛钊胸口人立起来,小脑袋凑近喜悦道:“是吧?巧娘定是好人,若非巧娘,我那金碗便丢了。”顿了顿,又道:“既然巧娘是好人,道士何不直接问问巧娘如何从这洞天出去?”
“哈——”薛钊笑着挼了挼香奴的脑袋,说道:“若是这般简单就好了。”
“巧娘会说谎?”
薛钊摇头:“巧娘大抵自己都不知此间是怎么回事。”
香奴烦了,又重新蜷缩在薛钊腿上,卷着粗大的尾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麻烦,道士自己去想吧。”
“嗯。”
一声狼啸,几声蛙鸣,和着阵阵蛐蛐叫,夜渐深沉。
薛钊不再去想,闭目安睡。
半梦半醒间听得有脚步声渐近,略略睁眼,便见清乖子拖着伤腿提了衣裳出来。她悄然将衣裳给自己覆上,又一瘸一拐进了屋。
他便想着,这清乖子想来也是个好人。
鸡鸣三遍,旭日初升。
薛钊醒来时只觉神清气满。积存的真炁连同昨夜斩念化神所得,让其丹田气海又深厚了几分。于是昨夜他试着冲破整条手太阴肺经。
先前他已冲破一处窍穴,还余下十处窍穴,结果仗着真炁深厚,竟一鼓而下,接连冲破九处窍穴,只余下一处少商。算算再斩杀几头妖魔,这手太阴肺经便可全数贯通。
如此盘算起来,待将这村中妖魔尽数斩杀,岂不是还能再贯通两条经脉?想到此节,薛钊顿时心情大好!
吱呀一声,柴门推开。
薛钊看将过去,就见化作人形的香奴提着个篮子蹦蹦跳跳回返。
“早啊,香奴。”他笑着招呼。
“哼!”
不料,香奴却歪头给了个白眼。
薛钊迷惑道:“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香奴到得近前气鼓鼓指了指其身下,道:“我原本睡得好好的,结果被你顶下来两回!藤椅还被你都占了,我一夜不曾睡好……你说哪里招惹我了?”
薛钊低头便见一柱擎天……
“额……”薛钊尴尬地将盖着的衣裳遮挡在腰间。
这等生理现象又不受控制,他又有什么法子?
“那今晚你自己睡藤椅好了。”
随口应付了一句,便听得屋中脚步声响动,俄尔,清乖子便立在门后道:“辛苦薛道友了,我今日腿脚好了许多,不然还是换我睡藤椅吧。”
“那倒不用,”薛钊道:“昨日斩杀了不少妖魔,不如寻一处空着的房子搬过去。”
话音刚落,一旁的香奴便接嘴道:“我早就想到了。结果方才一看,那几处房子都没了踪影,原地都成了荒地。”
“……”
薛钊挠挠头,待身下平复,这才起身道:“一会我去后山砍些竹子来搭张床吧。”
早间饭食倒是简单,昨日还剩下不少卤肉,只消煮了米饭便好。
清乖子果然伤势见好,声线不再那么沙哑,穿着木屐露出一截脚踝,那脚踝上的焦黑也褪去了几分。
薛钊烧灶,清乖子在一旁帮着折柴,待饭好时,小鹬便一步三摇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串草绳穿着的江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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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鹬恭恭敬敬行礼:“先生,我又来叨扰了。”
薛钊便笑眯眯道:“就等你开饭了。”
香奴又习惯性与小鹬斗了几句嘴,而后眼珠乱转,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吃饭时来了麻烦——碗碟都被清乖子尽数打破,总不能真用手抓吧?
小鹬便自告奋勇去借碗碟,一步三摇而去,又一步三摇而回,手中果然提着一堆碗碟。
薛钊问起小鹬从哪里借的碗碟,小鹬便蹙眉烦恼道:“昨晚本来寻了株银杏树休憩,今早去水中捉鱼,刚捉了几条便被一个叫巧娘的女子硬生生拖上了岸。”
“嗯?”
“巧娘说近来雨多水急,怕我被水卷走。又问我住在何处,我说住在树上,她便非要拉着我住在她家中。”小鹬抬手一指:“就是坡下那家。”
原来是从巧娘那里借的碗碟。
清乖子纳闷道:“按说是好事,小鹬为何愁眉不展?”
小鹬烦恼道:“许是我自己过惯了,不习惯跟旁人相处……总觉得别扭。”顿了顿,又道:“她看我走路样子笑了好久,还拉着我矫正了好半晌,真是头疼。”
“哈哈哈——”香奴拍案大笑。
只要想到小鹬说的情形,便是薛钊与清乖子都忍俊不禁。
小鹬委屈地看向薛钊:“先生也笑我。”
薛钊摆摆手,说道:“小鹬可是化形圆满?”
“是。”
“嗯,既然如此,小鹬要想继续修行下去,总要摒弃一些原本习性,这样才会修成妖仙。”
小鹬眨眨眼,正色道:“妖仙?我可不敢想。”
清乖子若有所思,薛钊便问:“为何不敢想?”
小鹬便叹息道:“我每年奔波南北,所得香火不过勉强维持淬丹圆满。若要再进一步,说不得就得私下设庙……与其被人斩了,还不如就此厮混下去,左右妖修寿命长。”
清乖子也道:“自天地异变之后,莫说是妖仙,便是鬼仙也少之又少。盖因吸食香火愿力便会结下承负,吸食越多,承负便越多。破境时受承负牵扯,一个不好就会魂飞魄散而死。”
小鹬点头连连:“是呢是呢,与其如此,莫不如好好过活。”
小院里忽然沉默下来。
薛钊暗自思忖,这天地异变滋生出的魔炁,对此方天地的影响可谓天翻地覆。妖修再无妖仙,鬼修……想来也是借道门相助才修成鬼仙吧?
香奴忽而打破沉默:“小鹬好没志气,不过是区区妖仙,我早晚都会修成。”
“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鹬皱眉道。
“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吸多了香火,会被香火愿力牵扯?”
“那又如何?”香奴嬉笑道:“我又不用吸食香火。”
席间又沉默下来。
小鹬盯着香奴半晌,目光又瞥向扒饭的薛钊。心中酸楚不知如何言说,自己来回奔走才赚了些许香火,不用私下立庙,更不用给和尚、道士当走狗,逍遥自在,本以为在妖中算是过得好的了。
结果身旁这憨憨却是好运道,不知怎地撞见了这等厉害的神仙人物,从此再不用为香火发愁。
望向薛钊的目光有些殷切,俄尔小鹬又有些失落。她已吸食了太多香火,此生大抵就是如此了。若果然有来生,真想也交上这般的好运道。
长叹一声,小鹬真心道:“是我想差了。那香奴要多努力,早日修成妖仙。唔……到时我定送来天南果子来贺。”
“哈?”香奴不可思议的瞥了小鹬一眼,顿时搔了几下身上的鸡皮疙瘩,狐疑道:“古古怪怪,你定是打什么鬼主意,休想骗我。”
早饭吃过,薛钊紧忙抢着去洗刷,一旁的清乖子顿时有些幽怨。
她寻了扫帚将小院清扫了,待薛钊洗过碗,清乖子便拄着扫帚道:“道友可想明了如何打算?”
“嗯。”薛钊颔首,笑着说:“左右斩杀妖魔总没错,我便想着,干脆将妖魔尽数斩杀了,看看到时会不会破了这洞天。”
清乖子顿时不知如何言语。昨夜薛钊斩杀了二十三头妖魔,若今夜也是如此,算算岂不是再有五、六天光景妖魔便会被其斩杀干净?
妖魔啊……那可是妖魔!何时妖魔变得这般脆弱,被人这般肆意斩瓜切菜过?
清乖子忽而想到,不是那妖魔脆弱,而是面前之人强横的可怕!
她正要张口问询,忽而听得院外一声惊呼,扭头便见一袭水田衣的巧娘掩口瞪视自己。
“妖……妖魔!钊哥儿莫要信她,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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