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爱所,审讯室。
“鳌虎,四品近战辅助型墨甲,在明鬼境中滞留的时间超过二十年,在五院分裂后的当年选择离开明鬼境载入现世,先后与三名墨序签订甲主契约,目前隶属于中院长老会机动卫队。”
“嘉启十二年六月十五日,大通街地龙站爆发了一场惨案,一支建制完整的调查小队被人屠戮一空。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你的甲躯碎片,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说的?”
鳌虎被束缚在一把刑椅之内,交织成网的电光将他的甲躯笼罩其中,细若牛毛的电弧不断从甲片的缝隙深入鳌虎的体内。
这种由非攻院开发的刑讯设备专门用来针对墨甲,只要鳌虎做出任何异动,暴起的电流瞬间就能摧毁他的墨甲核心。
“我说跟不说,有什么区别吗?”鳌虎平静道。
“看来你对我们兼爱所很了解啊。”
自称是兼爱所重案八室的主官黎肃的黑袍男人轻蔑一笑,拿过一把椅子坐到鳌虎对面。
“你说与不说,确实没有什么意义。当你在驻甲场当众抗拒调查的时候,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过一会你就会被送往节葬所,他们会把你的甲躯肢解重组,作为新明鬼降临的载体,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黎肃上半身微微前倾,死死盯着面前这双幽暗的械眼,希望能从中看到一丝惊恐和害怕。
可结果却令他异常失望,鳌虎的目光始终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不怕死是吧?很好。”
黎肃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寒声道:“像伱这种明鬼我见得多了,希望你一会还能像现在这么硬气!”
“刚才站在你旁边的那具墨甲,名字是叫青兕吧?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载入现世的时间应该还不超过五年?按照你们明鬼的算法,他还是个小孩子吧?”
黎肃身体往后一靠,神情戏谑道:“你猜青兕能不能像他的虎哥这样无惧生死?”
“他跟大通街地龙站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鳌虎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点怒意。
“有没有关系那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黎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见他轻轻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鳌虎面前,压低声音道:“在中院里,谁能活,谁该死,向来只有我们兼爱所有资格裁定。你如果还想在我面前装硬汉,也不是不行,但我会用他们的血把你的骨头泡软,让你再也硬不起来。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鼓噪的电光在空气中劈啪作响,鳌虎挺直的身体将覆身的电网绷紧,一股甲片烧灼发出的金属腥臭味在房间内蔓延开来。
“我是在大通街地龙站出现过”
“停!”
黎肃直接打断了鳌虎:“看来你是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了,你承认还是不承认,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就是一定要我死了?”
“都是明白人,何必继续装傻充愣?”
没兴趣再兜圈子的黎肃把脸凑近鳌虎,隔着一层闪动的电光与他对视。
“我就是想整死你,你能怎么样?”
鳌虎盯着面前装模做样的黎肃,突然笑道:“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放这些狠话也不能让你从我这里找回面子。我劝你最好还是把上面交给你的事情先办好了,免得我还没死,你就先把命丢了。”
审讯室内寒意深重,黎肃面颊不断抽动,凶狠的狞意积聚在五官之中。
“鳌虎,你现在要是还想活,眼下只有一条路给你走。”
黎肃怒声喝道:“把你的同伙都给我说出来!”
“什么同伙?”鳌虎似笑非笑道。
“别废话,当然是和你一样意图造反的叛徒!”
“我们不是叛徒。”
鳌虎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墨序里不是只有你们这群工匠,我们也是中院的主人!”
“你们?”
黎肃听到这句荒谬至极的话语,不禁嗤笑出声:“你们不过是一群以‘品’论高低的工具,还妄想学做人?你以为你是谁?”
话音落地的瞬间,审讯室内的灯光毫无预兆的突然熄灭,连带那湛蓝的雷弧也消散一空。
“怎么回事?”
就在黎肃愣神间,却惊见一双血色眼眸缓缓在黑暗之中亮起。
“明鬼不是工具,也不用学做人。我们本就是人,以钢铁替代血肉,以甲胄寄托灵魂,是真真正正的人。至于我是谁”
黎肃眼底的瞳孔骤缩如针芒,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倒,却依旧没能躲开那股扑面的恶风。
“明鬼武士团,序四豪侠,鳌虎!”
咚!
黎肃的身躯如一枚横飞的炮弹砸在审讯室的墙壁上,面门处的凹陷令人毛骨悚然,嵌进墙体的尸体呈现一个扭曲的姿势。
滋啦
审讯室厚重的大门被鳌虎硬生生撕开,漆黑一片的走廊中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枪炮声。
“虎哥,兼爱所内所有的防御措施已经全部陷入瘫痪状态,善和坊的全域屏蔽也已经开启。”
一名墨甲奔了过来,汇报着目前最新的情报的同时,将一把重型战刀递给鳌虎。
“通知兄弟们,抓紧时间办事!”
鳌虎伸手捉刀,迈步直奔位于兼爱所地下的内设监区。
突遭袭击的兼爱所墨序根本无法抵挡这群如狼似虎的近战型墨甲,濒死的惨叫声在甲片磨擦碰撞的铿锵中几乎微不可闻。
不过盏茶功夫,整个监区驻守的墨序被屠戮一空。
一间间紧闭的牢房大门全部被炸开,被囚禁在其中犯人呆呆的看着那一道道晃动的猩红眼眸,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个兼爱所内部一共有六十五间囚室,关押的大部分都是对中院行事作风心有不满的墨序,只有少部分是暂时还没有节葬所被肢解的墨甲。
这些人或甲在从进入兼爱所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离开。
此刻那扇象征自由的牢门终于被打开,回过神来的他们争先恐后冲了出来。
“诸位,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鳌虎在监区的中央,朗声道:“想跟着我们去报仇的,以赤臂为记。已经没了胆子的,自求活路!”
撂下这句话后,鳌虎片刻不停,径直转身朝外走去。迈步的同时左手攥拳振臂,甲片上漆色掉落,一抹赤红浮现而出!
嗡.
一股无形尖啸蔓延开来,正在以曲线向前突袭的四具墨甲如同坠入琥珀之中的虫子,迅疾的动作戛然而止,骤然停摆的甲躯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扑倒翻滚。
眼看呼啸而来的爆弹洪流就要将他们冲刷成一堆破碎的残骸,千钧一发之际,有肩扛重盾的墨甲飞速靠近,顶住弹雨的同时,将地上失控的同伴扔回后方。
这群救援的防御型墨甲之中,赫然就有不久前站在鳌虎身边的爪痕墨甲——金兽。
“该死的甲主契约,这群王八蛋”
单膝跪地的金兽怒声骂道,先前那道无形涟漪正是被撕毁的甲主契约产生的冲击波,无视墨甲的躯体,直接作用于明鬼意识。
骂骂咧咧的金兽心中犹有余悸,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甲主已经事先被明鬼武士团的人控制,要不然自己现在恐怕也会瘫痪在地,窝囊等死。
咚!
一声闷响撞碎金兽脑海中的杂念,只见他握盾的手臂猛然一抖,压在金属地面上的膝盖被冲击力推着向后平移,摩擦出一片刺耳的锐音。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挡住的第几枚炮弹,手上撑着的重盾已经有明显的裂痕,甚至能够隐约透出远处不断爆起的枪火焰光。
要顶不住了啊
就在金兽咬牙坚持之时,一阵源自明鬼意识的无形悸动又在心底涌起。
不过这一次的悸动并不是从敌阵传来,而是金兽的后方涌起,往前席卷而去。
黄粱型墨甲?我们的人?!
猛然回头的金兽看到了一张潇洒不羁的笑脸,还有站在他身后的留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女人。
“放眼整个阴阳序,恐怕也只有邹爷我会干这种事情了。这条路真是越走越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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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所过之处,枪声骤停。
据守长老会卫队营地的人和甲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颅,竟像是陷入了睡梦一般。
“跟老子冲!”
沈笠披挂一具青色墨甲,左右手双持手炮,如同一头咆哮的陆行狂龙冲在最前方。
“冲啊!”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但只要他们着身的墨甲有一条赤红左臂就行。
金兽跪地的右腿猛然发力,身形弹射而起,左手翻出一个炮口,朝着远处惊醒的敌人毫不留情开火。
“轰死这群王八蛋!”
先前被压制的抬不起头的近战墨甲群人人刀剑在手,甲躯内传出的吼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怒潮,以前方那道突前的青色身影为箭头,狠狠撞进长老会卫队的阵地。
在绝大部分的防御手段和造物陷入瘫痪的中部分院,此刻白刃和枪炮才是决胜的手段!
轰!
爆炸的气浪直接将金兽掀翻在地,那面伤痕累累的重盾连同其后的手臂一同被烧融成满地火红的铁水。
一枚枚子弹不断打在他的头盔和背铠上,身受重伤的金兽只能竭力挪动身体,护住自己核心。
“叛徒,死!”
一声怒喝连同破空的呼啸从头顶落下,金兽骇然抬头,死寂的寒光已经压进眼中。
铮!
连串火花在眼前炸开,斩向金兽头颅的刃口被一只手掌死死攥住。
“嗯?”
持刀的墨序悚然一惊,正要抽刀后退,一把匕首却闪电般贯入他的面门,刺破面甲。
“还能继续吗?”
“还还能。”
“那就不要停下。至少今夜不要.”
青兕青兕拧腕一搅,从跪倒的尸体上拔出匕首来,一刻不停往前继续冲杀。
金兽眼神复杂的看着青兕远去的背影,这个少年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
或者现在自己应该称呼他为龙宗大人。
暴雨笼罩狮子山,兽首坐立观云观。
“刘大少爷,贫道这次为了配合你的计划,可是连压箱底的老本都掏出来了,够意思吧?”
郭丘不复昔日在狮子山下的狼狈模样,此刻身着一件素雅青袍,高坐于祖师神像之下,悠悠开口发问。
“郭道长这次仗义出手,刘某自当铭记在心。”
刘途闻言拱手道谢,将姿态放得很低。
“铭记就不用了,如今局势风云突变,今天我们对坐畅谈,明天可能就会拔刀相向。”
郭丘笑道:“所以我觉得咱们眼下最好还是一笔清一笔,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刘少爷觉得如何?”
道人这番精明市侩的模样,说的好听一点就叫为人谨慎,说的难听一点那就目光短浅。
刘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即说道:“郭道长果然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让刘家和中院的人手退出徽州府,将这块基本盘让给观云观。”
“刘少爷可能误会了,我们道序和佛序不同,对于门中弟子一向是宁缺毋滥,要这么多基本盘干什么?”
“郭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一府之地可是我们之前就谈好的条件。”
刘途闻言不禁眉头紧蹙,心头暗骂对方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在这种时候跟自己玩起了坐地起价的龌龊手段。
郭丘端起手边的茶杯,用碗盖刮了刮茶汤上的浮沫,装模作样啜饮一口后,这才不慌不忙说道:“不是贫道我想枉做小人,实在是上面给的压力太大,我也不敢抗命啊。”
刘途心头冷笑连连,清楚知道这不过是郭丘的托辞罢了。
要是茅山宗门真知道了他掺和中部分院内乱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还有这份心情在这里跟自己抬价。
“不过这件事确实是贫道我有错在先。不如这样,刘少爷你借我观云观暂避风雨的事情,贫道我也就不再计较了,我们一笔兑一笔,大家算两清,怎么样?”
刘途眼中闪动异样的光彩,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像今夜这种风雨正盛的时候,刘少爷不在刘阀之内坐看楼下你方唱罢我登台,反而滞留在我观云观中,实在是有些没道理啊。”
郭丘眼神盯着手中的茶盏,缓缓笑道:“最开始贫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着实经过了一番冥思苦想,这才终于隐约看出来点门道。”
“什么门道?”刘途反问。
郭丘笑而不语,只是感叹道:“豪阀深似海,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往日听过不少次,但贫道今天才算是终于所有体会了。相比之下,我这小小的观云观却是要安全一些。”
“哈哈哈哈。”
刘途蓦然大笑出声,钦佩道:“道长一语中的,在下佩服。”
郭丘眨了眨眼:“贫道虽然不常行走人间,不过洞明黄粱同样也能练达人情啊。”
“好一个练达人情。那就按道长说的,之前算两清,我们重新商议。”
刘途笑道:“不知道茅山的仙长们想要些什么?”
“很简单。”
郭丘双眼熠熠生光,一字一顿:“黄粱权限。”
刘途嘴角笑意敛去,垂眸沉吟片刻后,方才苦笑道:“郭道长你这是给在下出了个天大难题啊。”
“这怎么能是难题呢?这个东西对于儒序来说本就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充其量也不过是拿来构筑黄粱梦境,进入其中游学历练,追思圣贤。反倒是贫道每每想到这些权限空置浪费,常常会深感痛心疾首啊。”
“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这个道理,道长你应该是明白的。”
“今时不同往日。”
郭丘正色道:“以往我们大家立场不同,相互掣肘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个时候贫道但凡在刘少爷你的面前提‘权限’两个字,那都是自取其辱。不过眼下形势不同了,大家随时都可能会统一战线,并肩迎着敌,这个时候你予我权限,我予你方便,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是好事一桩?”
“这话听着耳熟啊。”
刘途似笑非笑道:“我记得道长你方才说的可是我们两家会做过一场?”
“有吗?贫道怎么不记得说过这种话?”
郭丘打了个哈哈:“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敌是友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刘少爷是要接手刘阀的人,应该不会吝啬这一星半点的权限吧?”
“儒序门阀的黄粱权限必须由阀主亲手持有,这是新东林党订下的规矩,谁都不能逾越。”
刘途摇头无奈道:“在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当真没办法?”
“没办法。”
郭丘叹了口气,左手的碗盖在茶杯上扣出一声脆响:“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强人所难了。当然,现在外面正是凄风苦雨,贫道也不是无情之人,当然不会赶刘少爷你离开。只是我这观云观庙小檐窄,挡不住什么太大的风浪,我只能将派往中院的黄巾力士抽调回来,才能确保刘少爷你的安全了。”
刘途皱眉问道:“郭道长,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郭丘一脸诧异。
刘途沉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愧是儒序俊才,门阀嫡子。我就知道刘少爷你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那也不及道长你的道法高明啊。”
刘途问道:“不知道道长你想要多少权限?”
郭丘咧嘴一笑:“不多,能够帮助贫道将白玉京内的地仙排位往前提升十名就足够了,这点权限对于刘少爷你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轰!
郭丘话音未落,正堂外突然炸起一声轰鸣巨响。
哐当。
郭丘巴掌一抖,手中茶盏掉落,滚热的茶水霎时淋了满裆。
“刘途,你怎么会惹上这个灾星?!”
郭丘失声惊呼,却见刘途根本不理会自己,径直起身看向殿外,口中喃喃自语。
“居然会找上我?难道这就是你选择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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