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被剥茧抽丝,意识也随着无始无终的膨胀,来到了一片全新之地。
残破不堪,被洗劫一空的荒原之上,滞留着某种无形的巨物碾压过的痕迹,大地残破不堪,只能用地表的裂痕表达着无声的哀嚎。
尧洛的身边传来声音,那是一个冰冷的男性。
“■■■■,你是否记得……”
“「出云」,为何要铸刀?”
他的声音透露出些许疲惫,但其中所蕴含的意志,足以将最坚硬的钢铁融化。
在听到声音后,尧洛的视角随之下移,纤细的手腕上搭载的,是久经磨练的粗糙的皮肤,而她握着的,也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普通的利刃。
冰冷的镜面上,反射着少女炙热的双眸,那是比铸铁更加坚定的内心,也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这是……她的「第一把刀」。”
尧洛在心中默念,对于这具身体的主人,他已经有了答案。
在他的身后,还有着成千上万的,和他一样,经过锻炼和岁月磨练的强者,他们来到这片曾经的家园,举起手中的刀刃,将要……………
对「八百万神」挥刀。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鲜红的血雨在天空倾倒,如同苍天哭泣。
就连少女本身,也差点在战争中陨落。
战场一共一万一千七百名战士,一万一千七百把「刀」,尽数折断!
换来的,也仅仅是一具恶神「都牟刈神」的尸体,也是第一把「护世昭刀」。
一万多名战士的血,和曾经付出的更多,更多,都与刀剑融为一体,失去的土地,需要血与泪来耕耘。
取得第一把「刀」之后,名为出云的国度,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猎杀神明的活动,一次比一次迅速,而付出的生命,也一次比一次多。
但人们不在乎,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是唯一的出路。
随着「护世昭刀」一柄一柄的铸成,一切似乎都变得更加美好。
他们夺回了土地,夺回了天空,夺回了美好的家园,夺回了他们曾经失去的一切,哪怕这一切的代价,是一柄又一柄的「刀」被折断。
少女的视角,也随之飞速流转,手中的刀,换了一柄又一柄,直到一把雷霆铸就的紫色利刃,成为了她久用的佩刀。
其名为「鸣」。
她在战场上挥洒雷电,与战友一起斩杀恶神,受万人敬仰,成为无与伦比的英雄。
那是少女最开心的岁月,即使后来身上长出恶鬼般双角,遭世人唾弃,但她相信,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出云」,一定会取得胜利。
“这是………她的「第二把刀」。”
尧洛站在少女的体内,与她一起分享经历过的喜怒哀乐,他明白,少女曾经是那样拥有希望,也是那么的渴望胜利。
事实如此,随着战局的不断扩大,出云几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整整十二位恶神被从天空斩落,换来的,是整整十二把「护世昭刀」。
此刻的出云,折剑七万三十三柄。
……………
战局迎来终结,彼此分享生死,共同戮力同心的12位战士,站在原本荒芜的大地上,向天空拔剑,这一次,他们要取得完全胜利,要将名为「八百万神」所存在的土地———高天原,彻底摧毁。
他们每个人,都是时代最杰出的天之骄子,都是凝聚了无数岁月,科技,时代,最顶尖的缩影。
没人认为他们会败,因为一旦失败,他们就将失去所有,一直以来,他们以刀剑劈砍疆土,以血肉构筑城墙,一代一代人传承的意志,艰苦磨练的武艺,都将在这一刻,尽数绽放!
在最后的大战开始前,曾有一位手持「霜」之刃的剑士找到少女,分享喜悦,共饮樱花之酒。
她们立下约定,等战争胜利后,再来此处共赏樱酩。
如果谁在战争中陨落,就将她的刀剑带回这里,将他埋葬在樱花树下。
因为,当一切取得和平之后,或许这世上,就再也不需要「刀」,也在不需要他们这样挥刀的人。
笑脸盈盈,尧洛能感觉到,那恐怕是少女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可惜,少女再也没有实现这个约定的机会。
他们一路杀上高天,令苍天泣血,令恶鬼嚎哭,一路奔杀,肃清寰宇。
就这样,他们手握对明日的期许,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到…………
“他们被尽数「折断」!”
声音戛然而止,空洞的劫风,席卷整个星球的天空。
人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不是恶神,而是变成恶神的………
「自己」。
这个答案,简直在将所有牺牲的人们,战士的心血污辱,玷污!
此刻的出云,付出了全部,将十二柄昭刀铸成,又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冰冷的男声再次在尧洛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叙述着残酷的事实,叙述着一个本就没有答案的问题。
刀被折断,人被杀死,化作无名无姓的恶鬼,倒在战场上的少女,曾一度再次陷入绝望。
但最后,她还是站了起来。
出云国折剑十二柄,终铸「负世昭刀」,二名。
其一为「始」。
其一为「终」。
手持「第三把刀」,头生双角,几乎化作恶鬼的少女,在曾经一无所有,又取得一切,然后再度被摧毁的故土上,向着她的过去挥刀。
她要得到一个答案,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不然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朋友,亲情,爱情,人世的一切,都必须被斩断!
挥出的刀刃划破天空,将故乡摧毁,将做恶鬼的挚友斩杀,将另一个,和他一样,背负了一切的男人,那个手持「终焉」之刃的人。
亲手斩杀!
在两颗相互环绕的行星之间,只留下了最后的两个人,他们相互厮杀,角逐命运,如同环绕漆黑大日的两颗星体,他们纠缠,碰撞,用尽全力,向着往日的故友,毫不留情地挥刀。
因为,留到最后的那个人,才能定义一切。
“你还记得,「出云」,为什么要铸刀吗?”
白发的鬼,也就是一直环绕在耳边的那个声音,再次发出提问。
然而,在「始」与「终」之刃相互碰撞,最后化作齑粉之时,少女仰望天空,终于,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了一个「谎言」…………”
一切声音,一切光亮,都在「那样」东西面前,失去了颜色。
那是一轮漆黑的大日,光是他投射的阴影,就将一切存在吞并。
出云,这片他们一生所踏的家园,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大地,在真正的「无」面前,渺小到令人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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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的胜者出现,少女的「视角」,终于拔高到了宇宙的尺度。
出云和高天原,这两颗星球之间的斗争,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因为,无论怎样挣扎,无论诞生多少柄刀,那短小锋利的薄片,也不可能斩下天空的那样东西。
刀,碎了。
「始」之刃,在白发鬼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碎裂,这次碎裂的,是少女心中的刀刃。
引力,开始带走少女身边的一切,星球被撕裂,时空被扭曲,一切存在过的证明,都将烟消云散。
或许,再过一个万年,在引力的作用下,两颗环绕漆黑大日的星体会再次产生,倒时候,一切也会随着时间逆转。
距离更近的那颗,会变作新的「高天原」,距离更远的那颗,则是下一个「出云」。
就像白发鬼曾说过的一句话:
“曾经的「高天原」,或许也是如同「出云」一样美丽的地方。”
“我们早已踏入祂的阴影,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终点,为了最后一把「刀」的铸成………”
沉默,常世轮转,这片世界能留给少女的,就只有即将轮回的废墟,如果没有改变,这样的故事,还会继续持续千年,万年,直到「虚无」的阴影,将整个宇宙覆盖。
言语已经失去意义,记忆也毫无价值,唯有血色的泪,从少女,不从名为「黄泉」的存在脸上划下。
黄泉抬起持剑的手,那里空无一物,又前所未有的「充实」。
「虚无」的命途之力,将一切淹没,这两颗星球,即将失去颜色,失去形体,失去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就像银河中无数被遗忘的星一样。
而现在,最后一样需要斩断的东西,已经清晰的出现在黄泉面前。
「最后一把刀」———「无」,这柄同样背负了一切的血色,由黄泉拾起,
恶鬼的双角褪去,青丝浸染雪白之色,在无始无终的两轮星体之间,黄泉向着「出云」,「高天原」,以及她自己,斩出最后一刀。
那刀光划破苍穹,斩向「虚无」的阴影,她做到了,那红色的刀光,顷刻间将两颗星球化作星辰的碎屑,化作最细小的尘埃,就像从未存在。
可悲的永劫轮舞,双星围绕漆黑大日的命运,在此刻………
被黄泉一并斩断!
即使是最深沉的黑色,也无法将这缕刀光吞没,过往的刀光,在此刻流淌,将名为「出云」的一切,挥洒成鲜活的画卷,将整片银河照亮。
「出云」不负存在了,但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正如黄泉刀光上的颜色,一并被保存了下来。
如今,见证着一切的人又多了一个。
名为「黄泉」的少女的一生,她的一切感情,一切夙愿,一切回忆,都无比清晰的刻印在了尧洛的脑海之中,就如同尧洛将其亲身经历。
这样的一份「回忆」,纵使如同黑天鹅那样的忆者,也绝对无法承受。
因为,「记忆」看似虚无缥缈,但其实也是具备「重量」这一概念的。
试想一下,如果在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脑海中,灌输了一个生活了千年的长生种的记忆,那这个少年的内在精神,会是那年仅只有十岁的记忆,还是那千年漫长的岁月?答案不言而喻。
“怎样?”
淡泊的声音从尧洛身后涌现,那是现实中的黄泉。
尧洛回过身来,眼神变得复杂而多变。
因为从此刻开始,黄泉在他的眼中,就再无秘密可言。
“你……看到了多少。”
被尧洛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就算是黄泉,多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即使她不会表现出来。
那一刀,她使用了全力,至于尧洛能「看」到多少,她其实也没有把握。
“全部。”
尧洛深吸一口气,如实做出了回答。
“全部………吗?”
黄泉的眼神变得有了些许迷惘,因为,随着时光流逝,「虚无」命途行者,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变化。
有的人,形体溃散,连同存在本身,化作扭曲与虚无;有的人,记忆混乱,时常分不清自我与他人,流淌于混沌的河流;有的人………
总之,现在的黄泉,要是不握住刀鞘,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晨曦的朝露,随着太阳升起而被遗忘。
只有她人生中最鲜艳的那抹红色,才不会消逝。
“伱,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尧洛伸手,一柄红色的雨伞,从记忆的河流中被打捞,递到了黄泉手中。
黄泉默默接过,这柄伞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无二。
两人就这样,走在一片记忆的河流中,周围的景象,仍是那片被照耀的血色银河。
黄泉的一生,在尧洛的力量维持下,出现在两人身边,触手可及。
黄泉眼中的颜色变得有了些许温柔,她看着周围无比清晰的画卷,回应道。
“会,在这名为自我的这抹「颜色」消失之前………”
“我会抵达「虚无」的尽头。”
两人就这样走着,走着,可惜,一个人的记忆,即使再事无巨细,在银河的尺度面前,仍然是微不足道,哪怕那一瞬的光芒,能照亮最深沉的黑暗。
“这个你拿着。”
黄泉抬头,毕竟尧洛接近二米的身高,需要她仰视。
那是一枚闪亮的水晶,那被多重矩形琉璃包裹的中心,一枚极致浓缩的光锥,正散发着可怕的力量。
黄泉看了片刻,这里面的东西,是她一生的回忆,没想到尧洛还真的将一切记忆,变成了具现化的存在。
“人生,就像一片白色的雪地,无论踏出多远,都会留下痕迹。”
“痕迹本身并没有意义,很快就会被风雪吹散,但总有些回忆,能凝结成恒古不化的坚冰。”
“人们需要一些东西来应对「风雪」,或者你也可以叫它「虚无」。”
“这就是,我的「答案」。”
“无论你遗忘多少次,我都会为你再次凝聚这份「记忆」,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东西,不应该再次失去。”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将这份记忆,以及我其他的所有记忆背负,直到我的尽头。”
“就像一切从未被遗忘。”
接过光锥,黄泉将它放置在自己最贴身的怀中,与刀剑并存。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面对的是没有尽头的风雪,他也会挣扎着走到最后,而且,他甚至还要散发热量,试图将整片「黑夜」照亮。
此刻,已无需多言。
“那就……让我陪你再走一段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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