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起,孤苦伶仃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小环觉得这样也好,却还是打心底里希望娘亲能记起自己。其实她很想陪在娘亲身边,但她还是倔强地回了牡丹苑。
她相信娘会好起来,她要赚足够的钱,让娘可以在家享清福。小环决定好好努力,等有了能力就把娘亲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娘记得也好,想不起也罢,只要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
白玫看到小环哭红的眼睛,没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自己也在哭。她把怨气撒在小环身上,说她一下午不见人,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回来还一脸丧气。
小环这会儿内心极不安定,被白玫一训,也很生气,瞪了主子一眼猛地转身出去了。
这下白玫不依不饶,哭着跑到慕老板那里告状。
慕老板费了半天劲安抚白玫,然后找小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小环只说了句:“是我的错,我愿受罚。”便独自开门走到院子里,在越下越大的雪中痛哭起来。
慕老板正在犯愁该如何处理,姬漫兴微笑着过来告诉他:“我刚才问白玫要了她的侍女,麻烦您另给她找一个吧。”
没等慕老板说话,姬漫兴走到小环身边,什么也没问,一句安慰也没有,只对她道:“跟我来,从今儿起,你归我了。”
小环的头嗡嗡的,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看着姬漫兴从她身边走过,然后在姬漫兴回头一笑后不自觉地慢慢跟了过去。
事后小环才知道,那天下午郭公子告诉白玫他已经通过考核,明年春天要去黄土做官了。白玫真心高兴。可郭公子还告诉她,他要先成婚再上任,并请她为他的婚礼助兴。
原来在他的心里,她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乐伶,他只是爱听她拉胡琴并尊重她,却从未想过要娶她。
白玫没让自己在幻想的对象面前崩溃,只是胡乱答应了他的请求,却在事后懊悔不已,因为她还没有坚强到能在他的婚礼上拉出喜庆的曲子。
白玫小病了一场,慕老板让她好好休养,并新招了一名婢女给她,和她是同乡,白玫也不好再有怨言。
白玫思来想去,决定借身体不适为由,求其他姐妹代她去为郭公子的婚礼助兴。但姐妹们说郭公子只喜欢白玫,没有邀请自己,代为前去恐怕不妥,建议她致歉推辞。
但白玫很想请人替自己看看新娘,虽然她也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意义。
姬漫兴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此事,自愿代白玫去助兴,令白玫受宠若惊。姐妹们都知道姬漫兴非常忙,指名要见她的客人时间都约到了明年,而且如果她去了,郭公子和主宾们当然会很高兴,只是新娘恐怕不会高兴。
姬漫兴对白玫道:“你别担心,我就替你送幅画给他们,顺便看看新娘是谁回来告诉你。”
白玫笑着红了眼眶,“姐姐你真是!”
小环成了姬漫兴的第一个婢女,也成了牡丹苑的话题,大家有事没事就向她打听姬漫兴的私事,但小环不是岔开话题就是一笑而过、闭口不言。人们问不出来却也不恼,大家认为若非如此她也当不了姬漫兴的婢女。
姬漫兴对小环说:“你跟白玫做什么,跟我就做什么。”小环知道姬漫兴是让她对别人这么说。
小环一心一意跟随姬漫兴学习——写字、画画、厨艺、装扮、算账、风水,辨别东西的好坏,鉴别字画古玩珠宝,察颜观色了解人的需求。
“我们所做的,大抵算是交换。人们只要想要某种东西,就愿意用别的来换取。凡是能轻易用钱买到的,总是容易掉价。要想把我们能给的变得珍贵,首先要投其所好,其次要独特,难以被替代。”
“有的人爱才,有的人爱钱,有的人为名,有的人为权,有人喜欢虚荣,有人想要实利,有人喜欢美色,有人喜欢音律,有人故作姿态,有人附庸风雅,不过这些都是在表面上泛泛而谈,很多时候,人们心里最深处的愿望不会轻易说出来,如果你能洞悉到,不说破,满足或者包容它,理解它,他们就会从心底感到愉悦。”
“请你在我身边慢慢领会,有的东西是教不会的。”
“你的表情太硬了,太温柔的或许也不适合你,你可以冷艳,但要魅一点。”
“不用担心做得好不好,不要怀疑自己,只需全心全意。无需和任何人比较,不过可以学习别人的好处。”
“牡丹苑这种地方总是在上演一场又一场戏,其实人生也是这样,你要学会留一份安宁给自己,从容应对。”
“不要对客人有太多偏好,客人是客人,情人是情人。”
“像黄显这样只喜欢财宝和眼光的人很好应对(注:黄显是一位富商的名字),如果你有眼光,可以帮他鉴别字画古董,他自会给你好处;如果你不想理他,只要让他知道你对古玩字画一窍不通,既不感兴趣又没有钱,他就不会来找你了。”
“我们感觉受伤的原因,很多时候无非是别人对我们的态度与我们的期望不符。人们大都担心自己不够好,不值得被尊重、被喜爱,而这也正是我们力量的源泉,让我们变得更好。所以接受你的脆弱,别挣扎,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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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学会的东西先在心里练习,自己慢慢实践,特殊的技能先别让人看见,这样才会有惊喜,有时也会成为危难时刻的一线生机。”
“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一直忍受痛苦坚持并不是好的选择,这样即便目的达到,欣喜的感觉也不会维持太久。人的欲望无止尽,无所追求或贪图享乐而不顾以后非常不智,也不会幸福。
用心做你正在做的事,知道为什么这样做,看清方向,享受过程,才会快乐。”
“欺骗是需要合作的,就像生气一样,你要对自己的情绪负责,别人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你相信什么比较重要。起决定作用的往往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们对事情的看法。
有时人们说谎是为了维护他人,你若不合作、揭穿它,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我说的,你先记着,别着急,你很聪明,只是经验不够多而已。”
“人必须学会选择和放弃,因为人生短暂,精力有限,不可能得到全部。”
“歌舞呀,我见过最好的是芙蓉楼的臣明艳,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小环知道芙蓉楼是与牡丹苑齐名的乐楼,离得也不远,只是她还从未进去过。
小环很多次经过程府大院,好几次远远地看到刘婶,听到她的笑声,看见她脸上洋溢的笑容,那是娘亲自从爹去世之后就再没发出的声音,再没露出的神情。
小环越来越觉得记忆对娘来说是种不必要的负担,包括自己。只要您觉得幸福就好——小环不敢保证自己做得到。
生离,被遗弃的孤寂。她选择逃离,用所有精力去学习,不想、不认,除非娘亲能记起自己。然而,从春天,过夏天,到秋天,刘婶没有到牡丹苑找小环。小环偷偷哭了很多次,可她仍倔强地坚持着。
中秋过后,芙蓉楼老板因病需休养,将芙蓉楼交给他的弟弟打理。姬漫兴跟随慕老板去向新老板道贺,顺便带上小环。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了面——程府的老爷原来就是芙蓉楼的新老板,而刘婶竟然已被续弦成了老板娘。刘夫人身边是程老板和原配夫人的独子程玉树,看上去和刘夫人很亲近。幸福的一家人。
小环的眼泪夺眶而出——自己已然是多余。
程老板认出了气质、装扮已经完全不同的小环,“你是小环吧?”
小环用手绢擦干泪水,行礼道:“是。”
慕老板笑道:“你们认识?”
程老板道:“她是跟随内人从黄土到这儿来的小姑娘。”
刘夫人上前亲切地看着小环,“姑娘,你都好吧?”
小环很想大哭一场,但不能在这儿。她向刘夫人行礼,“多谢夫人挂念!小环这些日子都没去看望夫人,还请夫人原谅。”
刘夫人:“别这么说。孩子你一个人不容易,是我没照顾好你,都怪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量帮你。”
小环:“谢夫人关心!”
此时的少年程玉树正用一种爱怜的神情看着小环,比起美得令人晕眩的大姐姐姬漫兴,小环小家碧玉的漂亮更令他安心。
姬漫兴笑道:“小环聪明又勤奋,夫人您就放心吧。”
姬漫兴说这话时轻轻握住小环的手,她似乎察觉出什么,小环不敢确信,然而小环确实感觉到姬漫兴传递给她的支持。
此时程老板问道:“小环姑娘可记得夫人的生辰?”
小环愣了一下,回话道:“小环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五月二十八。”
程老板:“好,我们就在五月二十八给夫人过寿吧。”
刘夫人:“谢老爷!”
慕老板有些纳闷:“恕我冒昧,夫人忘了自己的生辰?”
程老板答道:“实不相瞒,夫人之前为救爱子被歹徒所伤失去了记忆。”
慕老板:“哦……”
没错,就是因为他——程玉树!小环轻轻地看着对面的少爷,尽量没露出仇视。
姬漫兴突然道:“奴家有个不情之请。小环本姓理,只有小名,既然夫人与她那么有缘,能请夫人为她赐名吗?”
刘夫人:“好啊。”
刘夫人看看身旁的程玉树,又看了看程老爷。程老爷笑着点点头。刘夫人温柔地对小环和姬漫兴道:“理琼枝,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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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环》
衣食无忧已成愁,异乡亲疏泪未流;
娇身侍人不言苦,笃志学艺为绸缪。
极媛看中芳魂兴,至爱相忘花容瘦;
假戏已真何所求,琼枝新绿待果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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