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兄弟,又见面了。”大嗓门,浑厚的嗓音。
白昊天扭头一看,果然是他。“冯大哥,别来无恙!”居然又遇到了。
硕壮的身影牵着马走近,“唷!小兄弟你瘦了!冬天不多吃点儿可不行,走,请你吃焖羊肉。”
没等白昊天回话,一只大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一推,就这么进了城门。
也罢,或许天意如此,叫他断了念想。
和冯大哥在一块儿,听他一直叨叨,着实很难想其他事情,白昊天只有陪笑附和的份,然而却有种说不出的踏实。这种无端的热情,好像太阳一般,有时灼热刺眼,却始终温暖明亮。
冯大哥:“味道怎么样?”
白昊天:“很好。”
冯大哥:“哈哈,我最喜欢这家的羊肉,味好量足。来来,多吃点儿。”
白昊天:“好。”
冯大哥:“要米饭还是馒头?”
白昊天:“米饭吧。”
冯大哥:“老板,一斤米饭,”
老板:“来嘞。”
冯大哥:“再添些茶水。”
老板:“好,这就来。”
白昊天看着对面大块吃肉大碗喝茶的壮汉,心想他居然不喝酒,挺奇怪,便随口问了句:“冯大哥很少喝酒?”
冯大哥:“白天不喝。晚上一起喝两杯?”
白昊天:“我酒量不好。”
冯大哥:“放心,也就随便喝点,不会灌你。”
白昊天:“那好。”
冯大哥:“晚上酉时,就这条街尾,老曾家的馆子。你要先到就等我一会儿。”
白昊天:“好。说好了,我请。”
冯大哥笑道:“咳,你还真客气。行!”
吃完饭,结账,出门。
冯大哥:“回见!”该干嘛干嘛去了。
白昊天得了空,失意的情绪又有些发作,好在吃了羊肉,胃里很暖,孤单却不冷。他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照例四处转悠。
宣台城挺大,街上不算拥挤,人来人往也挺热闹,很多外乡人,有各地风味的饭馆,还有许多卖肉食的小店。
白昊天这才想起,宣台是从东北部进入黄土的第一城,也是交通要塞,贸易发达。父亲年轻时曾到这里经商,儿时常听父亲谈起这里的情景,可笑自己在之前那么多天对它的感觉竟只是童姑娘的家乡,是一个未知而陌生的地方。
随着心境终于有些恢复正常,白昊天记起父亲说过的地方——商行、集市、某家老店、某条街、某种气息和味道,一处处走过、看到,随着说不清是自己还是父亲的记忆。
买某样东西,感觉某种氛围,观感、味觉与记忆整合,或分裂。偶尔有的找不到了,也不知是地方变了,还是自己记错了。好在想起了这些,一个下午倒也充实。
酉时,白昊天提着买来的东西到了饭馆,跟老板解释东西是随身带的,不是在店里吃的。
老板乐道:“吃也没事,您随意。”
白昊天在一处靠墙的地方坐下。
伙计给上茶,“您先点菜还是等朋友来了再点?”
白昊天想了一下,问道:“我在等一位姓冯的大哥,请问他可是这里的常客?”
伙计:“您说的是冯捕爷?”
白昊天:“……应该是。他平时喜欢吃什么?”
伙计:“他啥都爱吃,您随便点就成。最好点大份的,免得您吃不饱。”
白昊天一边看菜单,一边想那人是不是和周围的所有人都处得好,让人没有戒心。正想着——
冯大哥:“唷!小兄弟,你好准时啊!”
伙计见他,笑道:“人家等您半天了!”
冯大哥:“啊,抱歉抱歉!”
白昊天嘴边“我也刚到”的客套话也省了。点菜,上菜,吃饭,喝酒。
白昊天:“冯大哥是捕头?”
冯大哥:“捕快而已,我不管人。”
白昊天:“您经常到处跑吗?”
冯大哥:“捕快嘛,哪有在家呆着的。”
白昊天:“怎么没见您穿官服?”
冯大哥:“犯人见了官服老远就跑了。”
白昊天心想也是,又道:“也没见您带着犯人。”
冯大哥笑道:“我只管抓,不管押送,就近交给府衙就成。”
白昊天:“原来如此。您一定很忙。”
冯大哥:“手上案子确实不少,最近两年流窜犯案的人挺多,有时追捕很久,以为捕不着了,阴差阳错又撞见了,这就是运气。”
这句话让白昊天回味了片刻。冯大哥见他没接话,继续道:“不过我们忙就证明世道不太平,不过完全太平也不可能,有犯人,抓犯人的才有饭吃,哈哈!”说完,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到嘴里。
白昊天发现他虽然豪放但并不粗野,嘴里嚼着食物时不会说话,更不会唾沫横飞引人不适。
待他将口中的米饭咽下,白昊天方道:“您不问我的身份来历就请我吃饭,似乎和一般人对捕快的印象不太一样。”
冯大哥稍稍仰头,眼睛看向斜上方,傻傻地笑笑,“也许吧。”随即看向白昊天,“干我们这行,结交广泛很重要,这样才容易有线索。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如果看人还是不准,那只能怪自己修行不够。”
白昊天看着对面粗犷的脸上略显憨厚的自嘲神情,放松下来,“在下姓白,请多指教!”边说边举杯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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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哥:“指教不敢当,干!”
一人一杯,喝得爽快。还是不提私事,然而聊得投机,一顿饭后,冯捕快知道了白兄弟武艺还行,白昊天决定和冯大哥一路去衡通,并协助他缉捕逃犯。(注:衡通,地名,位于黄土中南偏东。)
冯捕快是“长腿”,就是在大辖区内办案的人,抓捕的对象通常是惯犯和要犯。捕快并非什么人都抓——
“有的人虽然做的事算不上正道,但他们做事也守江湖规矩,不会乱来,通常这样的人不会对平民造成大的危害,官府一般也不会随便抓他们。”
幼时的白昊天还不懂得江湖规矩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世间各种力量微妙的平衡,但父亲很早就告诉他,人世不是黑白那么简单,有各种各样的灰色,很难简单说是好还是坏。
在临时给冯捕快帮忙的这段时间里,白昊天又了解了很多东西,比如具体的江湖规矩,盗亦有道,行侠仗义,井水不犯河水。
很多时候,坏了规矩的人还有江湖兄弟替官府惩戒,还会有人透露消息让捕快抓到证据将其逮捕。人世纷繁,但总有因缘,白昊天时常参悟其中的道理。
做对的事还要能有好的结果比想象中不易,方法、时机,人与人的关系,互相的影响,远近的距离。理所当然有时是很大的问题,怀疑、审视、慎思、明辨,不要做错就不错了。
人事复杂,却也有趣。同是江洋大盗,有人广受赞誉,有人是众矢之的,这其中的差异或许一言难尽,看得简单点,就看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众人之利,是损人利己还是利人利己。
当然,还有极少数损人不利己的,有的是愚笨,有的是天生不适合为人,虽然这样说有点残忍。
做具体的事还要简单些,怎样盯梢,如何追踪,怎么抓捕,如何判断时机。
原来在动手的时候是要事先找人配合,只是在此之前,各地的捕快们都有各自的案子,也有的两三人一组,谁家的果子成熟了,便一起去摘,这是行话。
打听消息、观察、等待的时间远比抓捕的时间长得多,偶尔碰到现行犯那真是赚到。
犯人和犯人之间有很大不同,有的人其实很可怜,迫不得已也好,一时糊涂也罢,犯了罪就会被惩罚,这也没办法。
定罪量刑是判官的事,捕快不用操这么多心,但捕快和捕快也不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有自己行事的准则。
犯人里当然也有恶徒,有的人面兽心,气得人牙痒痒,不过冯大哥说得好,“自有刑罚等着这畜牲,犯不着脏了咱们的手。”“只要罪证确凿,给他机会辩解又何妨?”
冯大哥如此好脾气也有人记恨,侧腰上的一道疤就是被一个刑满释放的犯人捅的,提起此事,冯大哥只道:“干这行难免会有这事儿。那小子又被我的哥儿们抓进去了,这回他得呆很久了。”
不过其他捕快也有小心眼的,有嫉恶如仇的,有豪爽但不大仔细的,也有混日子的。冯捕快尽量和信得过的人共事,以免误了事,但有时也得跟不太靠谱的人合作,事情就是这样。
好在几次抓捕都很成功,冯捕快说白兄弟的功劳不小,白昊天自知火候还不够,但很高兴能在冯大哥的指导下帮上忙。
在衡通告别,白昊天方知冯大哥是永昌城的捕快(注:永昌城位于黄土东南,宣台和衡通之间),而衡通往西就是永安城捕快的地界了,只有在办大案时拿到特许令才能跨界行动,所以冯捕快此次要在此折返。
冯大哥最后一次请客,吃的是烧鸡,白昊天现在知道,冯捕快大部分时间吃的都很简单,但会不时犒劳自己和朋友。
饭间,冯大哥拿出一吊钱放到桌上,“你的工钱。”
白昊天愣了一下,推辞道:“不用。大哥客气了!”
冯大哥:“嗨,拿着,这是你该得的。”
白昊天:“小弟从大哥这里学了不少东西,怎么好意思拿钱?”
冯大哥眨眨眼睛,笑道:“白兄弟出身名门吧?”
白昊天对着他已不会太紧张,回答:“没有,只是家里有些田地。”
冯大哥:“不管怎么说,看得出你家里是读书人,家境也不错。我呢,家里是种地的,父母大字不识几个,大概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打小就觉得会念书的人好,长大了呢,发现哪种人都有好有坏。
我喜欢认识人,但也不是什么朋友都交,我一看你就觉得好,果然!读书人斯文,我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我在你这儿没讲过粗话吧?”
白昊天笑着点头。
冯大哥继续道:“而且你功夫也好,说实话刚开始我还担心你会受伤呢。唉,不过什么人有什么路,能认识你这么个朋友,我真的高兴!”
白昊天突然有点感伤,举杯敬了冯大哥一杯酒,一口喝干,无言。
冯大哥笑道:“好兄弟!”随即也干了一杯,然后道:“钱你拿着,一样是一样。该是你的就要,不用不好意思。”
白昊天想了想,点了头。
冯大哥道:“白兄弟,你太实在!遇到那种不厚道的人,用不着自己吃亏让他占便宜。”
白昊天:“嗯。”
冯大哥挠挠头,“咳,我还一本正经对你说教,真是……”
白昊天:“您说得对。”
冯大哥:“是你修养好,呵呵。”
第二天一早,冯大哥骑马回程,白昊天决定前往永安城。虽说不知何时再会,但世上多了个朋友,挺好。而且,与冯大哥同行的一段时间,多少改变了白昊天的处事方法和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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