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来临得无声无息,令人措手不及。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二,离元宵节只有三日了。
一大早,苏澜就起身,然后出了门。现在她每天都要出去跑步,今日也不例外。因为起得早,只有金嬷嬷和小云、小花以及几个帮厨的村妇正在忙着做早餐。
苏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问金嬷嬷道:“初三那天,也就是陶家父子来偷糖那天,是不是问了咱们家火锅的事情?”
陶敏父子到蚵壳屋来偷糖的事情大家记忆犹新,金嬷嬷自然不会忘记:“记得,那天李树和几个公子喊,抓到了偷糖贼,大家都往外跑,他们父子却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我就说是火锅;他们又问怎么吃,我就说中间放上火炭,旁边就把肉鱼啊菜啊,放进去熬煮就行了!”
苏澜听了都笑得岔了气。金嬷嬷郑重地道:“小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苏澜赶紧安慰道:“没事,我就是问问而已!”
说着,一边笑着一边跑了出去。
清晨的上李厝笼罩在初春的浓雾之中,蚵壳屋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青翠的树木也浓淡如画,远处大海上的帆影更是时有时无,仿佛是海市蜃楼,人间仙境。而蔗糖浓烈霸道的香甜又让仙境有了人间烟火之气,蓬勃生气!
苏澜先是围着上李厝跑了一大圈,不着痕迹地查看了几个哨位。然后又到了建房工地。因为时间还早,除了她,这里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那么安宁和乐,不由感叹岁月静好。
苏澜站在新房地基旁边的空地上,一边面对着大海,一边做着早操,一边浮想联翩。
现在自家的新屋和给罕岩思、娜木嘎夫妻准备的房子的地基都基本打好了。苏澜总想着,如果技术过关,她就考虑给房子加层,所以,宁可稍微慢一点,也要把房子的地基打好,所以地基挖得比较深,埋好基石砂石和了泥浆,相当于前世的混凝土。旁边的青石板还剩了不少,看来烂了肚肠这几天没少干活。就是过于平整方正,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的杰作。
微微出汗,苏澜到井边掬了一捧井水,伸出粉嫩可爱的舌头,舔了又舔,感受着井水的那种来自大自然的最原始的纯净和甘美。
苏澜又掬起一捧水,轻轻地敷到脸上。那种温凉的感觉非常舒适,也让她头脑瞬间放空了所有杂念,变得清醒豁朗起来。
站在井边,看着两口满满水位的水井,苏澜凝神细想,如果空间里的宝物不能用,该如何将水井的水引入厨房呢?
她想,如果水井的位置和厨房的位置有个高度差,再利用虹吸的原理,就可以将井水抽到厨房。
苏澜蹲下身,想再勘察一下地势。
就在她蹲下身体的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破空而来的急促而凌厉的风声。这风声与先前那轻微、柔和的自然之风大相径庭,而是人为制造的风声,是带着金属的冰冷寒意,带着人的欲望,带着人的野心,带着人罪恶,带着人的杀戮之气,带着死神的死亡之气的风声!
苏澜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是那种利剑悬头,白练缠颈,鹤顶入口,屠刀迫身、堕入深渊的濒死的感觉!
果然,她看到了一只寒光闪烁的袖箭贴着她的耳朵飞过,带走一股刺痛、温热和腥气,插进面前不远处的一棵杂树的树干上,力道之大之凌厉,使它几乎全部没入其中,只留下一丝金属特有的寒芒和杀气!
苏澜万分庆幸,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让她躲过直奔心门的袖箭!
只愣怔了百分之一秒,苏澜立刻就着蹲下之势,顺势倒地,翻滚着落到坡下十几米开外的一颗树边。而在她刚刚蹲身的地方,立刻有飞镖伴着呼啸之声和金石碰撞之声,钉进地上的一块青石之上,钉得石头开花,四下飞溅。
不给苏澜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团黑影扬着一把黑黢黢、冷森森、冰凉凉、重如山的铁扇,也紧跟着从坡上跃下,扑面打来!如果被击中,势必人的整个面部都会被打得塌陷进头部而死!
就在这刹那间,苏澜不退反进,就着身后树木的惯性和弹性,顺势起身,飞起一脚。如果放在前世的苏广润身上,这兼具防御性和进攻性的一脚,会将来人的肝脏或脾脏踢碎,然而,现在的苏澜,人小腿短力弱,但即便如此,这一脚正好踢到了来人的裆部!苏澜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某个球状物伴着一声刺耳、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就四分五裂了!
惨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惊动了树上的小鸟。伴随着鸟儿飞翔的影子,一道人影也迅猛地飞了过来。
然而,就在苏澜看到鸟影的时候,她觉得身后一股罡风突然爆起,卷起一股不容躲避的力量,如泰山压顶一般猛地坍塌。然后觉得脖子一凉一紧,然后就是一阵锐痛,是那种脖子仿佛要被尖利、细碎的金属割断的感觉。
苏澜下意识地脚下使劲一点,整个人往后一冲,巨大的惯性和冲撞之力,使身后突袭的凶手猝不及防,竟然被苏澜冲倒在地,劲一泄,手一松,两人竟然被互相裹挟着连翻了几个滚,顺着斜坡,滚了足足二、三十米远,才在一个甘蔗地里停了下来。
那杀手虽然劲泄了手松了,可是那杀人的长长的金丝线却没有离开苏澜的脖颈。只听他气喘吁吁地道:“好厉害的丫头,居然躲得了我们夏州十三太保的四招!去死吧!”说罢猛扑上来,再度勒住了金丝线。
苏澜的头嗡嗡直响,下意识地抬起手就要去抓那金丝线。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也许自己死在甘蔗林里,就可以回到前世?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这一世的故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翻卷。她甚至看到了自己死后倒在甘蔗林里的模样,看到了父亲和姨父姨母悲痛欲绝、痛哭失声的样子,看到了奇哥哥、珍姐姐、春红姐姐以及苏源、刘嘉和社日几个弟弟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甚至还看到了李珠张开缺了牙齿的嘴巴嚎啕大哭的样子!
不行!她来到这个世上还只有一个多月,她是为了拯救两世的父亲而来!她还答应父亲,要为死去的母亲挣得诰命!她可不能食言而肥,死得这么憋屈!她必须活下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呢,熬糖、建房、开火锅店、和六殿下开印刷厂……是的,还有六殿下,她可不愿看到他在她的坟前哭泣!
在这死亡的窒息中,她似乎听见了小老鼠和烂了肚肠以及黑了心肝的惊呼声和搏杀声,还看到了无息和无影以及父亲飞跃而来的身影……
苏澜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摆脱那锐利的切割。
这时,苏澜猛地一睁眼。她看到了今日第一道灿烂的阳光!是的,阳光!忽然她就想到了自己那灯火通明、宝物满仓的空间!她抬起了手臂,摸着了眉心的朱砂痣!
一瞬间,她听到一声“咿呀”的惊呼声,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一松,整个人出溜一下就逃入到空间。
突袭者感到手上的金丝线陡然一松,被他的金丝线牢牢地禁锢着的人突然不翼而飞。来不及思索原因,突袭者紧紧地抓着苏澜的衣角。有一瞬间,苏澜甚至感觉得到这个家伙已经跟着自己进入了空间!
在力气抽离自己身体的最后时刻,苏澜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她想都没想,使劲地向着偷袭者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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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偷袭者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奇异幻渺的世界,灯火通明,货物满架,琳蓝满目,香飘四散。然后,他的眉心一举中的!他不由得痛得惨叫一声,往后一仰,回到了现实世界。再然后,他的脖子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捺,人头滚落在地。就在两个厉鬼架着他往地狱拖的时候,他还叫嚷着要到他看到的天堂里去!
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快吵醒了苏澜。她睁开双眼,就看到空间之外一个神奇的画面:十几个家伙挥舞着奇形怪状的武器,劈、刺、挑、推、戳、剔、扣、砸、拦、撩、绞、点、杵、扫、钩、扇,百招迭出,手慌脚乱,节节败退,而父亲苏瑞尚、无息、无影、烂了肚肠、黑了心肝紧追不放。一块极长极宽极绵极柔极透极明极薄极软的似绸似布又似练的武器不停地飞舞着,却又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之声,所到之处,鲜血飞溅!本来并无颜色,却在阳光下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如梦如幻!
……
等到大家好不容易在甘蔗林里找到苏澜时,都吓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因为小姑娘满脸、满头都是鲜血!不过,除了疲累,小姑娘的眼睛却发出夺目的光华!
苏瑞尚猛扑过去,抱住女儿的头就查看,结果看到她的右耳朵的耳垂被袖箭豁出了一个大口子,耳垂撕裂成两半,鲜血顺着摆动的两个半截耳垂,还在不停地流着,摆动着血线,糊得她头上和脸上都是血!(当然,之后的苏澜终身都喜欢戴着硕大的耳环,用来遮掩耳垂上的伤口。不料,竟然成为一种时尚,为贵女名媛所仿效,从而风靡大成!)
苏澜挣扎着站起身,道:“是夏州十三太保!”话未说完,忽然觉得脖颈一阵刺痛,嗓门火烧火燎地灼痛,不由自主地就要伸手去摸脖颈。
就听得一声大喊:“千万别碰伤口!”
苏澜抬头,看到一个少年几乎是飞一样向她奔来。她认出,他就是六殿下留给她的暗卫小老鼠——身形瘦小、手脚灵活,尤其是那个杀人利器,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又招招制敌。
小老鼠,不,应该是小乐子,又轻又快,几乎是飞一样奔过来道:“小姐,您的脖子被金丝线拉伤,您的手不要去摸,一旦碰了伤口,容易溃烂;您也不要说话,有事就做手势!”
说罢,他疾步上前,跪在苏瑞尚的跟前:“请将军降罪、处罚,我没有护卫好小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双手奉上,道:“请将军赶快给小姐的伤口抹上药!”
苏瑞尚对这个横空出现的少年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对他出手相助心存感谢,如今还声称护卫不利,下跪请罪,更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只见少年迅速起身,在将军的耳边咕哝了一句什么,苏瑞尚就脸色大变,恭谨地还了一礼,然后接过瓷瓶,过去给苏澜的脖颈上药。苏瑞尚还给了无息符令,道:“赶快派人去请别军医来救治。再派人警戒,上山搜查!”无息道一声诺,转身,不久既没有了身影。
眼看着有军人上山,小老鼠,也是小乐子上前一步道:“有人来了,不方便,我先告辞。对了,这些家伙是夏州十三太保!”说罢转身跃到一棵树上,不见了。
夏州十三太保?这是谁派来的,已经不言而喻,不就是陶敏下的黑手吗?
苏瑞尚脸色铁青,杀气腾腾!
这时,只听得远处一个斜坡旁,烂了肚肠和黑了心肝正在摆弄几具尸体。他还真是有强迫症,把几具尸体摆得整整齐齐,一边历数:“夏州十三太保,大太保,金丝线李勉,脑袋被割!是被那个小子白练枭首的!咦,他的眉心怎么被打了一个洞?二太保,他的兄弟,铁扇子李宗,咦,他死了,就连蛋蛋也死了!三太保,飞镖张枷,胸前一片树叶印,这是我打的!四太保,袖箭肖杰,长枪贯胸,这应该是将军的手笔!……”
“当家的,这不是五太保,梅花刺薛礼吗?奇怪,他竟然被梅花刺刺穿心脏而死!难道是自己用梅花刺把自己刺死了?”黑了心肝道。
“傻婆娘,这是将军刚才去军营报信的那个人,叫无息的,用梅花刺刺死的!咦,这六太保,判官笔薛勇,薛礼的兄弟,嘴都乌了,该不是老婆子你用毒捂死的吧?”
苏瑞尚已经给苏澜的脖颈上的伤抹好了药。这药清凉,既消了烧灼感,也减轻了疼痛,真是好药。
这时,几个士兵上得山来,苏瑞尚示意他们仔细搜寻、排查周围的山洞和草窝,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那两个杀手意犹未尽,还在“玩弄”尸体。也好,顺便检查有没有装死之人。
“当家的,我认识,这个是七太保,斧头柯尊,和他的兄弟,八太保,匕首柯红!啧啧,一个白练腰斩,一个白练劈开了脊梁骨!这都是那个小子下得手!”
“老婆子,我也不赖,瞧瞧,九太保,峨眉刺张金,十太保,他的兄弟,月牙刺张兰,都是咱的树叶割喉而死!想当年,在华容道,我差点在他们面前失手,若不是老婆子你及时赶来……”
“嗨,陈芝麻烂谷子,哪年的事情?我只知道,后来我们就结为夫妻,畅游汉江。咦,这不是十一太保,笔架叉崔红,看来这是被三棱刮刀捅了肺腔子。我看到了,这是将军另一个手下,那个叫无影的干的!”
“老婆子,这十二太保,鱼肠剑凃剑,十三太保,橛拐涂山,这父子俩,被一根长枪给串起来了,到底是将军,威武!”
苏澜无恙,苏瑞尚好不容易魂魄归位,道:“把他们的兵器都收拢了!不要让血污了新房子!”
“好吔,这个一定好玩!”两个杀手高兴地答道。
苏瑞尚抱起女儿,无影拿着他的长枪,回到了蚵壳屋。
蚵壳屋顿时一阵骚乱,哭声一片。
等到别军医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将军家的小姑娘正对着镜子,坐得笔里笔直,手上拿着烧得通红的绣花针,穿着被泡过白酒的真丝绣线,等着他给自己的耳朵缝合。而她的身边,围满了浑身颤抖、掩面而泣的人!
看到别军医进来,苏澜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七个字:“用酒洗手,缝两针!”
别军医忽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眼花耳鸣。他双手颤抖着用酒洗手,颤抖着拿过针线,颤抖着刺穿女孩儿红肿血瘀的耳朵!丝线从未有过的生涩,他甚至听到了针线穿过肉洞的“嘶嘶”的声音,感受到小姑娘不由自主的颤抖……
仿佛过了一万年,别军医觉得心都要被自己拿的针给戳得千疮百孔了。这时,小姑娘举起了手。她不能说话,这是在用手势表示缝合成功!
别军医也不说话,这是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的小姑娘的最好的敬意!
最后,他又颤抖着给小姑娘的伤处敷上伤药,最好的伤药。
而旁边,两个杀手端着一个大筐子正在汇报:“将军,除了金丝线,其他凶器都找到了!”
“再找,在那片甘蔗林里,甘蔗被压倒,地上有血迹……”
别军医依然没有说话,开了一副草药,煎了上来。
喝药的时候,苏澜笑得两眼弯弯。她没说话,却写了几个字:“别叔叔,您的绣花技术比我的好!”
别军医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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