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玛丽的棕发少女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台阶上的主祭老妪戴着面具,自然看不到表情。她只是伸出手向着玛丽招了招,再次唤道:“玛丽,上来。”
没等玛丽做出反应,她身后的那名身强体壮的嬷嬷却已经不耐烦了,立刻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短棍狠狠地朝着少女的肩膀戳了下去。
瞬间,玛丽发出一声惨叫,立刻一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着台阶上爬去,最后跪到了主祭老妪的面前。
刚才戳了她的嬷嬷,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站在她的身后。
主祭老妪指了指水池。
玛丽的脸变得更白了。
她一寸寸地以机械的动作挪到水池旁,双臂撑在水池边缘,又一顿一顿地弯腰,低头,将自己的脸朝着水池凑了下去——
然后,卡在了那里。
她的头深深地埋下去,却在几乎紧贴水面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她就那样凝滞在了那里,维持着这个动作,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水面。从侧面能看到她的腹部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但少女或许激烈的呼吸的声,已经被天窗上灌落下的雨声所完全覆盖。
主祭老妪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又被面具覆盖了表情,便只是如一颗真正的枯树那般沉默地等待着。
不远处的,侧厅的立柱后,格雷饶有趣味地关注着这一幕,期盼着剧情的进一步发展。
驼背老妪却在一旁突然发声:“哦对了,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嗯?”被打断的格雷多少有些不快,皱眉扭回头去看她。
于是她佝偻着背,抬头望向格雷,露出缺了牙的笑来:“尊敬的客人,请您记得:一会儿您见到的所有事情,都是仪式的排演,是为了取悦伟大乌列。所以,哪怕您有什么疑惑,也请先询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是我恳请您,别中途打断仪式,令伟大乌列不悦。”
格雷扬了扬眉,刚想发问,却从眼角余光里看到水池那边似乎有了什么变化,立刻扭回头去重新望向水池旁。
果然,虽然玛丽与主祭依然凝固在那里,但却有人动了——那是玛丽身后的嬷嬷,又动了。
强壮的嬷嬷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她从身后一把抓住玛丽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朝着水池按了下去。
“啊——噗——”少女的尖叫声中途就被淹没在了水中,瞬间就呛到了。
她本能地挥舞着手臂,拍打着水池的边缘与水面,溅起雪白的水花。
然后,嬷嬷却又将她的脑袋从水中抓了起来。
少女露出劫后余生一般的表情,饥渴地呼吸着空气,不由自主地咳嗽着,吐出水来。
可没等她再多呼吸几口,身后嬷嬷却已经再次将她的脑袋朝着水池按了下去。
同时,主祭老妪表情木然,再次开口念诵道:“玛丽,你将成雨之主宰者的新娘。
“但你对神恩还有畏惧。”
“你必须改变,在新婚之夜前。
“放开自己吧。你要学会……全身心地领受神恩。
“……来吧,接受来自雨的恩赐吧,放开自己,放下身为人的枷锁……将自己,全身心地,献给雨之主宰者吧。”
“打开自己吧。”
而同时,嬷嬷面无表情地将玛丽按入水中,再提起来,按到水里,再抓起来。如同精密又熟练的机器人。
主祭老妪也同样,没有动作,也看不到表情。
在这幅画面中,两个没表情的老妇人不像是人物,却更像是某种固定活动的背景。
唯一有变化的,就只有作为受难主角的少女。
“——啪”,“——呀”,“——噗”
在玛丽因挣扎拍打水面的啪啪声响中,在她时不时就本能发出又瞬间被被打断的尖叫声中,主祭老妪开始平淡而反复地念着:“打开自己,领受神恩。”
“打开自己,领受神恩。”
“打开自己,领受神恩。”
“打开,领受——”
背后的嬷嬷突然开口大声骂道:“玛丽你这个蠢货!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快想起来!别反抗!!放松!放松!放松!!”
像是主祭老妪的咒语起了作用,又或者被嬷嬷的话点醒了,玛丽一下子就真的放弃了挣扎,手突然之间便放松了下去,不再像之前那样本能地强撑着池边想要阻止自己被按下去。
嬷嬷将玛丽按入水中,她配合地闭上呼吸,不再挣扎,节约着空气。
等待片刻,嬷嬷再将少女提起来,给她短短的换气时间,再将她重新按入水中。
在三人之间,这番动作循环往复,仿佛产生了某种怪异的韵律。于是少女也入了画,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加入到机械地运动着的背景之中,成为了这一副画面的一部分。
直到结束。
嬷嬷最后一次将玛丽从水池中抓起来,然后放开了她。
玛丽立刻就跌到了地上,拼命地咳嗽着,呕出喝下去的水来。
嬷嬷则根本不等她休息,毫不留情从身后将她架起来,带到主祭老妪面前。
“感受到了吗?神恩。”主祭老妪继续用平板的语气问道。
玛丽竭力抬起头来,道:“神恩,已在,我,体内。”
就这几个字,她再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喷出呛进肺里的水来。
主祭缓缓点头。嬷嬷则将玛丽带了下去,带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让她伏在坐垫上休息。
然后,主祭老妪便再次开始了对雨的赞颂。
仪式似乎就此完成了“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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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所以,神恩……就是指这雨水?”
驼背老妪答非所问:“玛丽是个好孩子,但她太笨了。主宰者不怎么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雨神不喜欢她?”
“因为主宰者没有选她。”
“你怎么知道?”
“因为主宰者确实没有选她。”
“那雨神选了谁?”
“接下去您会看到的。”
此时,又一段祷词结束。远处水池边的主祭老妪,正高声报出第二个名字:“——丽娜”
这次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倒不像玛丽一样害怕,但也无法控制地露出了紧张神色。一听到名字,她完全不敢怠慢,立刻便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
身后跟着负责她的嬷嬷,丽娜走到水池前,跪了下去,然后朝着水面俯下身去,靠近水面,深吸一口气——
然后——就像玛丽刚才所遭遇到的一样,她的嬷嬷也开始从身后抓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反复按入水中。
远处的侧厅中,格雷正聚精会神地看这一幕,旁边的驼背老妪却突然难听地笑了起来:“看来,刚才的提醒多余了。我还以为,外人会看不惯这种事。尤其,客人还曾经是美德教会的教士?”
“嗯?”格雷顿时转回头来,转而凝视着老妪,露出好笑的表情:“怎么,还在试探我,不相信我自报的身份?”
“不敢。”
“无所谓。”格雷打了个响指,“好吧,那我就来来告诉你,美德教士是如何看待这种事情的吧。”
驼背老妪桀桀笑了两声作为回答。
于是格雷继续凝视着那边的仪式,同时沉默下来,似乎是在略作思考后便开口道:“当然。如果我还是美德教会教士的话,确实见不得这种以痛苦取悦神,将人献祭给神的事情。因为这显然,与美德相悖。”
“美德啊……”他感叹道。
“教义说,光之父爱世人,世人也爱光之父,正如父亲与子女之间的爱。所以光遣下救主来拯救我们。”
“人却犯下错,被罪操纵利用,令救主被钉在十字架上,逼救主离开了人间。”
“但光依然爱我们。在离开前,救主留下了他的躯体。圣躯的不同部位,化作了【美德】。”
“第一美德灵性,第二美德节制,第三美德宽容,第四美德谦逊,第五美德忠诚,第六美德公正。这些美德,正是救主的圣躯,是为人对抗兽之罪的武器,是为人赎净自身天生的兽之罪而前往光之国的最后一条道路。
“所以,人若爱光,便一定会遵循美德。人若遵循美德,便是在爱光。”
“——在审判日来临的那时,只有遵循美德的灵魂才被认可是对光有着无污邪的爱的,才有资格前往光之国,才有资格……被再次降临的救主带去光之国。”
说着,格雷缓缓地打开双臂,又如同拥抱空气一般合拢起来,最后十指交叉在自己的下巴下方,如同教士摆出祷告的手势:“所以,其实就是说——首先,人要爱神。其次,爱就是美德。最后,美德又是神因为爱人才赐下的,因此是人爱神的证明……由此,神,爱,美德形成了三位一体。”
“除此之外的部分呢?当然,全都是【罪】……比如,生祭,痛苦。”然后他放下手来,耸耸肩,又朝着那边所进行的仪式摊了摊手道:“就是那个,我们正在看到的事情,你要我以教会的视角给出评价的话。那就是【罪】。你们确实在做一些会让裁判骑士团将你们村子整个抹掉的事情。难怪你们那么那么防备外人……”
老妪笑眯眯地听着,继续背着手,驼着的背似乎更弓了。
格雷则瞥了她一眼,同样笑眯眯又平和地道:“婆婆,放松,你都那么老了,还那么紧绷身体小心抽筋。再,顺便也把你藏在背后的刀好好地收起来,不然可是会伤到自己的哟?”
老妪表情不变。
于是格雷举起手来:“喂喂,别那么严肃,婆婆,刚才我只是在介绍教会的教义而已,完全不代表我认同——我说过,我已经和那说谎的教义与坏掉的教会永远说再见了。”
老妪依然如微笑的雕像,却又像是蓄势待发的老年豹子。
格雷耸耸肩:“好吧,听我说——光之神,全一的父,就是条狗。祂是个强盗,像是强行破门而入那般来到我们的世界,以那是他的孩子为理由,把我们的孩子抢走。”
老妪这才将在背手攥着的刀拿回身前,插回刀鞘塞回怀里。
格雷笑了笑,转身再次望向水池那边,一边道:“……因为一旦意识到美德教会所信仰的神并不存在,这些理论就都显得可笑起来了。”
看着看着,他再次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交叉成的拳头上,却并不是真的祈祷,而是继续眼神灼灼地盯着正厅里的水池边。
水池边,少女们继续被折磨着。她们呛水,咳嗽,本能地反抗又被殴打,不自觉地哀嚎着。
出神地凝视着一幕,格雷继续将下巴握着拳头如同祷告,脸上露出微笑:“你看。我认为……那才是爱。”
“折磨与痛苦,才是爱真正的形态。”
“我现在所见到的,正是雨神对新娘们的爱。”
顿了顿,格雷用肯定的语气道:“所以,从进入村子以后,我就感觉到了……我亲近雨神。”
旁边的老妪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她才缓缓点头道:“您说的……非常有道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族长那么相信您了。”
说话间,又有几位新娘经受了仪式化的折磨。
接下来……
“卡莱尔——”主祭老妪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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