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时,赵旸一行醉醺醺地走出酒楼,在酒楼外与范纯仁道别。
说是喝地醺醉,但其实也就七八分,范纯仁与王中正二人喝得最少,此刻大概也就五分醉意。
这种情况叫赵旸一行穿街过巷返回皇宫,范纯仁也生怕他们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于是他提前就委托酒楼的伙计通知家中的老仆,命老仆去租赁两架马车,送赵旸一众回宫。
与范纯仁告别后,赵旸等人乘上马车,徐徐往皇宫而去。
大概一刻时左右,两辆马车便相继来到宣德门外。
守卫宫门的禁军瞧见这两辆马车,立即上前质问,正好看到赵旸等人下车。
“原来是小郎君。”
为首的禁军都头立刻就换了一副表情,毕竟内殿崇班袁正率百余禁军将赵旸一行带回皇宫那日,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诸位禁军兄弟值岗辛苦。”
赵旸笑呵呵地回了礼,估算了下人数后吩咐王中正道:“中正啊,取八贯钱来,请诸禁军兄弟喝酒。”
“是。”
王中正稍一犹豫,随后便从木盒中取出八贯钱,交给带队的都头,即百人将。
“使不得、使不得。……那就多谢小郎君了。”
那名都头连连推辞,但最终还是在赵旸的坚持下收了,眉开眼笑之余,对赵旸也是愈发热情。
说实话,别看禁军听着威风,实际上大宋上百万禁军,八成以上每月仅有半贯俸钱,唯独称作“上四军”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禁军可得一贯,考虑到此刻这座宫门内外也就几十名禁军,八贯钱着实不少,至少足够几名都头带手下弟兄去吃喝一番。
要知道今日赵旸等人在小甜水巷那座酒楼喝了两个时辰,也不过就花了两贯余罢了。
当然,赏钱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禁军们感受到了尊重,尽管他们因为有着把守宫城正门的差遣,地位与津贴较寻常禁军较高些,一般也不会有人故意轻贱他们,但也很少有人像赵旸这般和他们称兄道弟。
与这些禁军寒暄两句,赵旸一行便进了宫,径直朝福宁殿而去。
毕竟这个时辰,官家应该已经在福宁殿用膳了。
在前往福宁殿的途中,但凡遇到主动向赵旸施礼问候的禁军、宦官、宫女,赵旸皆不吝打赏,三五人的赏一贯,七八人就赏两贯,前后不过三四拨人,赵旸余下的八贯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待等来到福宁殿外,赵旸连带着最后的铜钱以及那只木盒都送了出去。
即便有私心作祟,王中正等人也不禁感慨这位小郎君真是一位不惜财的豪爽之人,心下对赵旸也愈发认同——连不相识的亦这般打赏,他们这些亲近之人,难道还会亏了?
进入福宁殿,赵祯果然正在偏殿用膳,眼见赵旸晃晃悠悠地走进殿来,赵祯的目光立刻就瞥了过来,淡淡道:“还知道回来?”
赵旸就跟没听到似的,上前向赵祯作揖:“臣向官家覆命,事情已经办妥。”
赵祯气乐了,毕竟内殿崇班袁正与上御药供奉李兴早早就回宫向他覆命了,这小子倒好,都日落西山了才回宫中,换做任一个人都没这胆子。
不过念在这小子把事情办妥了,赵祯也就不在意了,随口问道:“你哪来的钱去喝酒?”
赵旸也不隐瞒,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坐,如实回答:“陈执中……嗝,陈相公叫人给的谢礼。”
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
赵祯瞥了一眼赵旸的举动,但不知为何没有斥责的念头,又问道:“不少吧?”
“不少,二十贯呢。”赵旸如实说道。
确实不少了……
赵祯微微点头,很满意赵旸的坦诚,又问道:“花了多少?”
“都花了。”赵旸耸耸肩道。
赵祯微微睁大双目:“都花了?何处喝酒要花去二十贯?”
“矾楼……”
赵旸刚说两个字,就见赵祯眼睛一瞪,毕竟他是知道矾楼的:“朕的叮嘱,你是丝毫都不放心上是吧?矾楼那般人多嘴杂之处,你……”
他还没说完,就见赵旸打了酒嗝,继续道:“……没去。”
“……”
赵祯被这小子的大喘气气噎了,凝视半晌,随即无奈地摇摇头,吩咐人准备茶水。
期间赵旸继续讲述:“……本来想去来着,但纯仁兄考虑到那边人多嘴杂,就带我等去了他租借宅子的那条街,还挺不错,两个雅间两桌酒菜,一桌几十个菜,最后也就花了两贯……”
范仲淹之子还是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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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暗暗点头称赞,待茶水送上后,没好气道:“漱漱口,酒气莫冲着朕。”
“诶。”
赵旸正好感觉口渴,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此时又听赵祯问道:“喝酒使了两贯,剩下的呢?”
“回宫时打赏给禁军以及宫里人了……”赵旸端着茶碗道。
“你倒是豪气。”赵祯冷哼道:“你可知,你工部司员外郎每月的供奉,也不过二十贯!”
他倒不是在意那二十贯,他在意的这小子花钱的态度,毕竟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节俭的,自然不希望这小子铺张浪费。
尽管他一日的花费远不止这个数目。
“我知道啊。”赵旸浑不在意道:“但这本来就是意外之财嘛,再说了,我这叫带动经济……花掉的钱才叫钱,它能够在市面上流通,也算是带动了大宋的经济;若我藏着不用,跟大宋少了这二十贯钱有何区别?”
“你总有歪理!”赵祯没好气地斥道。
“这可不是歪理,官家你想,若人人都不花钱,把钱藏在家中,市面上流通的钱是不是就少了?流通钱一少,物价是不是会涨?价格涨了,百姓愈发消费不起,人人自危,愈发把钱藏紧了,不买货物了,市场供大于求,货币流通缓慢,国家也收不到税,由此陷入恶性循环。……这就叫通货紧缩。”
赵祯听有些意外,若有所思道:“说下去。”
“没了呀,还有什么?道理都说明白了。”
你觉得朕听懂了么?
赵祯没好气地盯着赵旸,半晌正色道:“明日老实呆在宫里,给朕写份札子,把你这个……通货紧缩解释清楚,要朕能看懂的。”
“不是说好取消禁足么?”
赵旸有些不满,忽然想起揣在怀中的弹劾书,忙信誓旦旦地答应:“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不让管家操心。”
见此,赵祯反而有些怀疑了:“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能有什么鬼主意?”赵旸一脸无辜。
“……”赵祯将信将疑,正要再问,忽听殿外传来几声喧哗,随即,一名宦官匆匆入内禀报道:“官家,贵妃娘娘来了。”
赵祯微微抬头,还不等有何表示,便见一名衣着华丽的美妇带着一干宫女闯入殿内,正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张氏,也就是市坊间传闻的张美人。
“官家。”
只见张贵妃踩着碎步,一脸委屈地朝赵祯而去,在赵祯刚起身之际便投入他怀中,楚楚可怜道:“殿人拦着不让臣妾见官家……”
仅一句话,就吓得此前阻拦的那几名宦官面色发白,有几人竟已吓得跪倒在地。
赵旸瞥了一眼在旁眨着眼睛观瞧的赵旸,无奈地安抚道:“他们岂是阻拦爱卿,只是宫内规矩如此罢了……”
说着,他朝那几名宦官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干宦官如释重负,谢恩之后赶紧离开。
期间,张贵妃枕在赵祯怀中娇嗔道:“臣妾不管,那些人就是拦着臣妾了……”
赵祯无奈苦笑,眼角余光瞥见赵旸仍歪着脑袋打量他二人,不免有些尴尬,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道:“爱卿,有小辈在呢。”
“咦?”张贵妃仿佛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赵旸。
其实她早注意到了,只不过她习惯性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官家宠爱她的一面而已,方才她不等通报便闯进殿来也是这个道理。
在她看来,官家容忍她“破坏规矩”,才能展现出她受宠的地位。
谁让她不是皇后呢,也就只能在这方面和那位曹皇后较较劲。
此刻见赵旸竟还坐在凳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张贵妃有些羞恼、亦有些惊奇,不顾赵祯轻轻拍他的暗示,坐在赵祯腿上目视着赵旸,娇声道:“这位小郎君,莫非便是与臣妾的伯父起了争执的赵小郎君?”
哦,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赵旸心中恍然,起身作揖,不亢不卑道:“赵旸拜见……娘娘。”
“唔,还算知礼。”张贵妃微微点头,轻声道:“小郎君可知前两日与你冲突之人,乃是本位的伯父?”
赵旸刚要回答,就见赵祯皱眉斥道:“此事朕已知晓,过错皆在张尧佐,他自己也承认了过错,若非看在爱卿的面上,朕绝不轻饶!爱卿还要怎的?”
说罢,他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两下,示意她下来。
张贵妃不禁错愕,转头一看赵祯面色不渝,心中暗惊,显然是没想到官家竟会为了一个小后生如此训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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