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冬日异常寒冷,
尤其是冷风呼啸而过,留下猎猎风声后,
狼群的吼叫随之响起,给这草原又增添了一份冰冷。
明军的营寨却在这黑夜里,如同一盏明灯,屹立在草原之上,
军卒们挤在一个又一个帐篷里,
烤着炭火,大骂这天气寒冷,又带着几分闲聊。
此时,在营寨东北角的一处军帐内,
十余名军卒身穿棉衣,拥挤在火堆旁,希望通过人挤人的方法获得温暖。
“听说了吗,今日陆云逸那百人队又立功了,带回了不少缴获。”
其中一名高瘦军卒满脸羡慕。
“诺,这不就是?”
另一名肥硕一些军卒用筷子夹起了在锅中随着热水翻腾的牛羊肉,
顿时一股膻味弥漫。
但军卒们非但没有嫌弃,反而缓缓闭上眼睛,用力嗅了嗅,
而后长出一口气,似乎要让这膻味填满整个胸膛。
“香,真香啊....真是大方,每个百人队分一只羊,半头牛,
咱省着点吃,多煮几回喝汤,够吃一个月!
要是我们也能跟着那陆云逸,那可就发了。”另一名军卒兴冲冲说道,
在场的军卒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羊肉这一辈子也没吃过几次,
牛肉更是不用说了,有几名军卒都没有见过死牛,
在他们印象中,这牛比他们的命都金贵!
农忙时,大太阳异常毒辣晒得人皮开肉绽,
人一刻都不能歇,但牛得歇,人死了不要紧,牛不能死!
如今他们沾了陆云逸的光,吃上了牛肉,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军卒们正陶醉着,就听一名年长些的军卒说:
“什么陆云逸啊,以后要叫小陆大人。”
最先开口的那名高瘦军卒眼睛滴溜一转:
“啊.是是,要叫陆大人,另外啊....咱们吃的这些东西,是那武福六的赏赐。”
“啊?”一侧军卒顿时面露诧异,很快便想到了那人是谁:
“是那个斩级最多的军卒?还躺着的那个?”
高手军卒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就是他。”
“额的娘啊,他这么多赏赐?他立了多大功劳啊!”
那高瘦军卒顿时‘啧’了一声,再次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说是武福六的,
但东西还是那小陆大人的,只是借了武福六的名字,
那武福六厮杀那么拼命,我估么着也是个穷鬼,银子缺着呢,这么多东西,他舍得?”
周遭的十余名军卒顿时恍然大悟,深深地点头,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因为他们也是穷鬼,若得了如此奖赏,也不舍得分,只有小陆大人这种富贵之家才舍得。
“那为啥要用武福六的名字啊。”
那有些肥硕的军卒喝了口浓汤,又舔了舔嘴边的油花,一脸满足。
听到这话的军卒们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将视线投向那高瘦军卒:
“说说,说说呗,你消息最灵通。”
“咳咳...”
那高瘦军卒十分受用,将手中碗小心翼翼地放下,整理了一番衣袖,斜着眼问道:
“真想听?”
“嗯嗯嗯嗯。”
“那你们可不能泄露出去,这可是机密。”
“哎呀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急死个人。”
“好!那我就说了!”高瘦军卒又拿起碗,快速一口将汤饮尽,讪笑着又盛了一碗解释道:
“润润喉润润喉。”
在场军卒都知道他想多喝一碗,但听人耳短,也就随他去了。
只听他俯下身来,小声说道:
“以武福六的名头送东西啊,是为给他了避祸。”
十余个脑袋凑在一起,面面相觑:“避祸?”
“嗯,对!就是避祸,
别看那武福六战场厮杀勇猛,最后不也落得这个下场,依我看至少半废,
现在送这么多东西,是为了买命,关键时候我们要说说话,别让他死喽。”
高瘦军卒声音阴冷,这时军帐外冷风呼啸而过,让在场军卒不由得感受到一丝寒意。
“到底啥事啊,用得着这样吗?他不是刚立了功吗?”
那胖乎乎的军卒满脸疑惑,随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顿时瞪大,一脸畏惧:
“他...他不会得罪了小陆大人吧。”
“别瞎叨叨,你那脑袋里装的是驴粪吗?
得罪了小陆大人,小陆大人还替他送什么东西?蠢笨如猪!”
那年老的军卒瞪了他一眼,而后看向那高瘦军卒:
“继续说!”
那高瘦军卒撇了撇嘴:
“他得罪那人啊,还不如得罪小陆大人呢,至少还能保命。”
这么一说,在场之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不由得瞪大眼睛,想到了军中唯一能压得过小路大人的人!
阎千户!
“你是说?”那年老军卒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啥意思,上面的人。
高瘦军卒用力点了点头,露出几分唏嘘:
“你们都知道那武福六半废了,可不知道是咋弄的吧。”
一众军卒摇摇头,眼中已经被熊熊的八卦之火占据!
“是被人引来元人害的,那人叫阎五坚!”
“也姓阎?”在场军卒顿时一惊,果然没错,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印证。
那高瘦军卒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那阎五坚在袭营的时候故意将一队元人赶到武福六面前,
让武福六去厮杀,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后,再抢夺首级,
武福六就是为了保护同僚才受伤的,
小陆大人的本事庆州谁不知道,
千里奔袭探查敌情,千人围剿都能全身而退,袭个百人营还至于死伤这么多人?”
高瘦军卒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愤恨,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其上青筋毕露:
“我打听过了,这重伤的十余人里面,
大多都是武福六的部下,都是那阎五坚害的!”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皆是面露震惊,缓缓抬起脑袋,原本憨厚的脸庞上尽是愤怒杀意!
军卒中什么人最可恨,残害同僚者!
战阵厮杀中,左右背后甚至都要交给同僚看管,
若是不齐心协力,谁也别想齐整着离开战场。
如今...在这庆州千户所居然出了这么一个败类,让这些老卒都恨得牙痒痒!
“他妈的,别让老子见到他,老子见到他非宰了他!”
那胖乎乎的军卒脸上写满了杀气,一双小眼透露出骇人心魄的光芒。
“你得了吧,小陆大人都杀不了的人,你算老几。”
那高瘦军卒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又将碗中浓汤一饮而尽,理所当然地又盛了一碗。
不过,现在军卒们也没心思计较这个了。
“为什么杀不了?残杀同僚,就地问斩,这是洪武老爷的规矩!”
“你以为小陆大人不想杀啊,
人都抓住了,罪也定了,可就是杀不了,你有啥招?”
那高瘦军卒郁闷地喝了口汤,将嘴里的肉嚼来嚼去,就是不舍得咽。
“为啥不杀啊?就因为他姓阎?”胖军卒一脸不忿。
“废话,县官不如现管,洪武老爷也不知道这的事,
你说说,那人到底什么背景,跟阎千户有什么关系?”那年长军卒斥责了一番胖军卒,又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那人如今被好生好伺候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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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帐篷扎得可严实了,密不透风,
晚上估摸着...也吃这个。”高瘦军卒指了指眼前的牛羊肉。
“草!”
这让一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军卒都忍不住骂娘。
平日里被骂丘八也就算了,自己人还欺负自己人,让他们有些忍不了。
“只可惜那武福六啊,本应是军中猛将,还跟了小陆大人,
本应有大好前途,现在倒好,娘子也娶不到了。”那高瘦军卒满脸可惜。
在场军卒年纪都不大,其中有几人也是这样打算的,
能活着回来就娶亲,死了也给家中少一个负担。
听到武福六也是如此,他们不由得低下头,弥漫着膻味的汤汁也变得不那么香。
“武福六是咋回事啊,说说。”那有些肥硕军卒问道。
“他啊,苦命人。”高瘦军卒有些唏嘘:
“自小没了爹娘,还是主家好心,
想起来就喂一口,想不起来就饿着,跟养小狗似的,饥一顿饱一顿。
你们是不知道啊,主家那小娘子...心善,
不时给点吃的,这才让他没饿死,还给他取了名,就是现在这个名。
要不说这人啊....都是命,有福!”
高瘦军卒大概说到伤心处,抹了抹眼睛,又喝了口汤,
见周围同僚都大眼瞪小眼,他哂然一笑,继续开口:
“你们还别不信,人比我们有福,
他和那主家姑娘这一来二去,就对上眼了,
那武福六我也去看过,长得浓眉大眼,又高又壮,可好了。
但他一个奴仆哪能配得上主家姑娘,
主家不同意,但不知怎么的,也没赶他走,二人就这么藕断丝连。
我估么着那主家也是心善,看也阻止不了,就把武福六送到军中,让他杀敌立功,博个出身。
这武福六也是争气,没多久就成了小旗,
这次主家费尽心力把他调来小陆大人麾下,就是想跟着立功,等战事结束二人就顺理成章成婚了。”
“我说呢,以前都没见过此人。”
那肥硕军卒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忿,他还想跟着小陆大人立功呢!
高瘦军卒瞥了一眼他:
“都知道跟着小陆大人能立功,那些大人不把人塞到小陆大人麾下才是见鬼了呢,
不过你也别不服气,咱们杀一个都费劲,人家杀十个,这就是本事,得服。”
“我哪有不服,我只是觉得可惜,大好前途功亏一篑,
这哪里是有福,这明明是天生灾祸,就差临门一脚了,还被奸贼残害!!!”
肥硕军卒有些咬牙切齿,眯起的眼睛中充斥着打抱不平,
这世上只有蝼蚁会心疼蝼蚁,恰好在场之人在这大明,皆是蝼蚁。
肥硕军卒越想越气,将早就凉了的浓汤一饮殆尽,很快他便皱起眉头,
不知是心绪变化还是浓汤凉了的缘故,
他觉得这充满膻味的汤有些难喝。
没过多久,烛火熄灭,但军卒们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
翌日,晨号声早早响起,军卒从睡梦中惊醒,顿感身体无比疲惫。
当刘黑鹰拿着大碗来到早食处时,
打量一眼四周,不禁挑了挑眉,嘴角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军卒们大多顶着黑眼圈,双目无神,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
不过刘黑鹰知道其中关键,
他们应当是有心事,没睡好,这就对了!
他来到那巨大食盆前,不禁叹了口气,与他家中喂猪的东西一般无二,
当他看到那大杂烩中的诸多肥肉以及骨头时,
眉头一挑,心生一计,踮起脚看向身后的长队,高呼:
“弟兄们,有口福了,今日食肉!”
但奇怪的是,军卒们的情绪并不热烈,
甚至连抬头的都没有几个,只是在那慢慢地挪动身体,
只有几个刘黑鹰的部下见上官在说话,笑着脸应和,敷衍大于真心。
自然是强颜欢笑。
奇怪的是,见到这一幕的刘黑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心里暗暗窃喜,
好好好,看来是都吃到肉了!
昨日他还有些不懂,但今日看到军卒们这个模样,刘黑鹰心里直乐,
士气低迷啊,阎五坚要是再不处置,这队伍可就散了!
不知为何,刘黑鹰觉得,
那阎三老儿不处置他儿子最好,
如此丧失人心,士气低迷,那他这千户也算干到头了。
正好让云儿哥借机上位!
刘黑鹰觉得,此刻应该与云儿哥密谋一下,
于是,端一大碗猪食的刘黑鹰兴冲冲地冲进陆云逸所在军帐!
陆云逸此刻还在端详那个马镫,被他不打招呼就冲进来吓了一跳,身体一个激灵:
“你作甚?”
刘黑鹰瞪大眼睛,小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静悄悄地开口:
“云儿哥,奏效了,奏效了,
那些军卒今日都是一副死人相,士气低迷啊!!”
陆云逸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拿起一旁的干饼咬了两口,有些嫌弃,一股面渣,含糊不清地开口:
“不要掉以轻心,那武福六恢复得快,听说今日已经能下地了?
让他别乱动,卖卖惨,此事就算成了。”
‘吸溜吸溜’刘黑鹰一边吸溜着汤汤水水,一边小声嗯嗯嗯,表示自己知道了。
将口中食物咽下,刘黑鹰瞪大眼睛,一脸佩服:
“云儿哥,你真是厉害,一箭双雕!
那阎三老儿不论管还是不管,对我等都有益处!”
陆云逸轻轻一笑,将那半块干饼放到刘黑鹰碗里,
“言语如刀剑,毁人于无形。”
“这几日你小心点,别犯了事,那阎三想来已经知道是我们干的了,
他不敢找我麻烦,说不得会找你麻烦。”
“啊?”刘黑鹰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想到了自家商行被那些吏员整的日子。
“不用担心,现在架在火上烤的是他,不是我们。
再待上几日,我们就补充人马出营,
不与他们在这干耗着,还是我们自己的正事要紧。”
陆云逸淡淡开口,浑身弥漫着一股满不在乎的淡然气息。
“我们还要深入?”刘黑鹰问道。
“那是自然,想要被提拔,事情要先做好。
我等做好了事,等到指挥使甚至大将军看到军报,
发现其余军卒缓慢前行,而我等已然深入草原多次,会怎么想?”
刘黑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又看到了升官的希望!
“到那时啊,想不升官都难。”陆云逸淡淡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那...我们这样会不会找人记恨啊,
我爹说..刀砍地头蛇,露头的椽子先烂,不能强出头啊,会遭人记恨。”‘
刘黑鹰脸上有些忌惮。
陆云逸撇了撇嘴,有些嫌弃:
“庸人自扰,冠军侯十六岁从军,十八岁就封了侯,
与他相比,我等十八岁还在这千户所里蹉跎岁月勾心斗角,你担心个什么劲啊。
再说了,我爹是举人,你爹是富商,
官商勾结,无往不利,你怕什么啊,
在这军中不立功杀敌,就如老农不下地种田,这叫不务正业!”
刘黑鹰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有些听不懂,但他还是点头如啄米:
“云儿哥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让武福六越惨越好,手脚都给他绑上,就说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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