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根本无力拒绝这双透着清澈的卡姿兰大眼,小声说:
“上面在盘查每个人的籍贯和家庭出身,本人和家人是否收到来路不明的钱财,是否对工作有怨言,等等。”
“还有呢还有呢?”李明好奇地追问。
宫女看了看旁边,见四下无人,偷偷答道:
“奴婢只负责庭院洒扫,所以只问了这些。
“但是听说,上个月出入宫廷采买物资的宦官、上个月有幸服侍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宫人、以及传菜、御厨和御医,全被关起来集中讯问了。
“十四郎可千万别和人说,否则奴婢就要被撕烂嘴了!”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往往,她便福了福身子,急匆匆地走了。
嘶,果然有大事……
李明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朵,抚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思绪飞回了一个月前。
这一个月发生的最大事件,莫过于李世民的心脏骤停……
“难道真的是人祸?
“莫非李道宗的猜测是有道理的,皇帝太子同日急病,都是因为被人下毒,受毒素诱发所致?”
李明悚然一惊。
靠,自己的担心成真了,幕后黑手真要趁这几天,来干他李明了?
“不不不,我何德何能能让皇帝和太子挡枪。
“况且最有动机杀我的太子,他自己也中招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真要摁死我,不需要冒生命危险上演苦肉计……”
李明觉得脑子一团乱,仔细梳理自己当前的处境——
人身被禁锢,左右臂膀被断,其他党羽也与自己隔离了开来。
与此同时,最大的保护伞李世民现在外地,鲁王这一层正式的亲王身份,也得过几天。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是他最脆弱的时刻。
如果有谁要杀他,就是趁这几天。
问题在于,他这个疑似受害者还没事,但头号嫌疑人和法官却先躺了。
“也许他俩中招不一定是被人下毒,纯粹为了谨慎起见,才开始大范围排查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当场彻查,而是事后清算……
“也许为了让那个可能的幕后黑手放松警惕,引蛇出洞?”
李明自问自答着,先假设确实有这么一个下毒者存在。
那么对方的目标也是李世民,和他这个边角料皇子无关。
也就是说,自己只要乖乖听话,窝在这既没皇帝太子、又防守严密、风险收益极度不对等的立政殿,一定是安全的。
对,自己目前是安全了……
“可李世民怎么办?”
万一真有人想刺驾,万一这贼人还得手了……
李明心里七上八下,感到极度不安。
自己的羽翼正在被翦除,而与此同时,自己的父皇又可能陷入未知的危机之中。
不论是作为自保之人,还是作为一个儿子,他都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一头闷在安全屋里坐以待毙。
一方面,等到羽翼被彻底翦除,他就进入了慢性死亡,就算去了封地也是个傀儡。
而另一方面,父皇现在是他最大的靠山,万一有三长两短,他甚至撑不到当傀儡的那一天。
他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沉闷的局面。
至少,动脑筋思考一下,总不会少块肉吧?
李明澄净自己的心灵,暂时抛却自己的安危和利益算计。
把脑力全部投入到这起疑似下毒的悬案中。
“假设真有贼人刺杀李世民……”
刚开动小脑筋,就撞到了第一个绕不过的问题。
而且还是一个老问题——
“既然凶手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在太极宫下毒,为什么不下得猛一点,直接吃死李二呢?
“是因为不想吗?”
他这次思考得更深入一步,一条全新的思路呼之欲出——
“是不能。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李世民和李承乾都没有被毒死,也许是因为他们摄入的毒素还不够多。
“贼人下毒了,但没有完全下。”
这就牵涉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凶手是怎么下的毒?
非凡的事需要非凡的手段。
在饮食、用度管理极为严密的皇宫下毒,显然不是直接往皇帝碗里吐口痰那么简单。
“下毒手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李明认识到,案件的突破口就在这个点上。
但他苦思冥想,依然无有所得。
在周围环境完全隔离的状态下。
该怎么把毒物,转移到受害者的嘴里?
这案情,让李明蓦然觉得似曾相识:
“李孝恭案也是如此。
“除了在死者的喉咙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砒霜残留的痕迹,仿佛是凭空挪移到他喉咙里一样。
“莫非……”
莫非朝廷也是这么想的?
莫非朝廷也把圣驾不祥案,与河间郡王案联系在了一起?
要想验证这一点,说简单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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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朝廷同时在严查李孝恭案,那就说明,这两起案子之间确实可能存在关联。
但对如今被实质软禁、与羽翼隔离开来的李明来说,接触外界难如登天。
“不,还是有简便的办法的。”
他想到了一个人,立刻就有了思路。
李明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悄悄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双腿还没落地,衣服后领就被一只巨擘抓住,轻轻松松地提溜在了半空。
“殿下何往?”
李道宗嘴上礼貌地问,但另一只空闲的手不是很礼貌地在掰关节。
陛下外出,最近农忙又没有什么祭祀典礼,所以这位以理服人的礼部尚书闲了下来。
可以专心致志地守着这位小主君。
你若守礼,他便讲礼。
你若无礼,那他也略通一些物理。
“真巧啊,我正要找你。”李明厚颜无耻地说。
“哦?”
李道宗把小李明放了下来,替他拍拍衣服整整衣领,看这小子还有什么花招。
现在的皇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没有令牌不得通行,就算插翅也难飞。
李明认真地问:
“宗叔,河间郡王李孝恭一案,现在是不是加紧追查中?”
李道宗一怔。
同为宗族功臣,李孝恭是他的老搭档了,所以他一直在密切跟进这起案件。
每天进尚书省,他都要顺路在大理寺和刑部转一圈,问一问近况。
经李明的提醒,他猛然想起了最近的异常:
“经您的提点,确实……感觉大理寺卿孙伏伽越来越有气无力,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
“听下面人说,上头定了死命令,必须在陛下回宫前将河间郡王案结案。
“所以这几天他们都睡在衙门里。”
李明了然地点点头。
这则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想,皇帝太子急病一事,确实与李孝恭案有联系。
至少他和朝廷都一致认为,这两起事件之间存在联系。
“怎么了?”
小殿下忽然安静了下来,让李道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虽然平时对李明动手动脚的,但他当然知道,这熊孩子非同小可。
正是因为非同小可,他更要动手动脚,千万不能让未来的栋梁提前夭折了。
然而,当这样一位小殿下认真起来的时候……
“没什么。”李明淡然一笑道:
“还是宗叔你说得对啊。”
李道宗:“?”
我说什么了?
“也许就是你最开始所猜测的——
“李孝恭案与父皇、太子疑似被投毒案,也许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为。”
李道宗只觉得自己眼睛发红,脑子一热。
待他重新冷静下来,自己正揪着李明的衣领。
“……请殿下恕罪。”李道宗慌忙放开他,单膝跪地。
能在李明调皮时揍他屁股,不代表在对方不犯事的时候也能无缘无故揍他。
这个理和礼,礼部尚书是很拎得清的。
李明微笑着整整衣领:
“不恕罪。”
李道宗一愣。
“除非,你能带我出去……”
李道宗立刻否决:“不行!”
“你带我出去,协查李孝恭案。”李明无视李道宗的反对,将话慢慢说完。
李道宗明显迟疑了一下,瞥向别处。
“可是外面总归是危险的……
“况且,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的探案高手都云集此案,加上万年县的全力配合,无需劳烦殿下……”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李明呵呵一笑:
“别忘了,李孝恭案之所以成了‘案’,而没有被当成自然死亡,靠的是谁?
“三司的那些酒囊高手吗?”
李道宗的态度显然有了松动,半晌不答。
房玄龄的计策确实有效啊……李明看着抓耳挠腮的礼部尚书,不禁心中感叹。
房玄龄那句“该教的已经都教了”,看似听君一席话胜听半席话,其实是一句相当明确的提示。
因为除开“之乎者也”这些废话,老房这条藏私的老狐狸,从头到尾只指点过少主一招——
搭便车。
抓住对方最关切的事件,在帮他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目的。
而且这是李明和房玄龄两人的秘密,就算当着李道宗的面说出来,也丝毫不显突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办事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口实。
“李道宗目前最关切的,无疑是李孝恭案。
“用这起案子钓他,一定上钩……”
李明快速地打着算盘,在心里算计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他必须闪转腾挪,一步一步为自己撕扯出更大的行动空间。
危中有机,这既是为了李世民的安危,也是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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