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戚继光割断了鞑靼人的喉咙。
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陈锐心想,经历了这一切,戚继光或许能稍微洗脱了一些身上尚浓厚的稚嫩。
“坐下听。”
戚继光沉默的点点头,一旁的老哈才继续说:“如果那个鞑靼人没扯谎的话,攻入河间府的鞑靼骑兵约莫在五千左右。”
“先后过文安、大城……”
陈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拿起炭笔在地上画了个简略的地图,“在哪儿?”
“这儿,这儿。”
文安、大城都隶属于顺天府。
顺天府辖区略有些古怪,东西两侧还好,但南北两侧都有凸起,文安、大城就是南侧凸起那一块。
“也就是说,这股鞑靼骑兵是从顺天府南下河间府。”陈锐手持炭笔,“继续说。”
“本是向西,但在玉带河……在这儿,距离保定府不远。”老哈解说道:“就是在这儿突然回返向东,昨日洗劫景和镇,今日遣派哨探继续往东。”
“突然向东?”陈锐看向沈炼。
沈炼的脸色相当的难看,“五日前,保定府高阳县,鞑靼猛攻不止,明军大溃,四散逃亡。”
“有功与一伙儿士卒向东逃窜,昨日鞑靼破景和镇,有功再往东,被鞑靼哨骑所俘。”
沈束解释道:“张逊业,字有功,任尚宝司丞,其父即文忠公。”
看陈锐还一脸茫然,老哈咧咧嘴,他觉得很古怪,这位定海卫百户有的时候对朝局以及一些大人物似乎非常了解,但有的时候对常识都一无所知。
“前内阁首辅?”一旁的邓宝突然插话。
陈锐想了想,试探问:“是张璁?”
“嗯。”沈束也是无语,你都知道张孚敬的曾用名,居然不知道其谥号文忠?
“大哥。”邓宝小声嘀咕了句。
陈锐也有些印象,是永嘉张家啊,当年也是双屿岛的常客。
将这些暂时抛之脑后,陈锐用炭笔点了点地图,“差不多了,应该是两军在保定府相持不下,俺答遣派偏师绕过雄县,从顺天府南下河间府,侧击明军。”
老哈接口道:“但还没抵达,明军已然溃散,所以才返身往东。”
陈锐叹息一声,如此大范围的包抄……俺答其人,军略不让当年蒙古名将啊。
这是两百年前蒙古骑兵称雄世间的一大法宝,历史上的蒙古骑兵,并不都是以弓箭溃敌的,机动力才是他们的杀手锏。
迅如雷霆的突然出现,足以溃敌军心。
“如此说来……”老哈试探问:“鞑靼是要扫荡北直隶?”
陈锐摸着下巴的短须,“难说……鞑靼主力应该继续南下追击,保定府……还是近了些。”
陈锐有些想不通,五千鞑靼骑兵居然不南下追击,扩大战果,而是向东,这有点让他难以理解。
按照之前张逊志所说,鞑靼主力兵力也就在三四万左右,不算特别多……这也是宣府边军汇集了真定、保定兵力后能相持的原因。
五千鞑靼骑兵,不算少了。
“是要南下攻山东吗?”沈炼喃喃道。
看了眼戚继光,陈锐摇头说:“不太可能,鞑靼兵力不足,不会攻打山东。”
“不是山东。”戚继光突然开口说:“明日启程,加快速度南下。”
“嗯?”
“通州。”戚继光脸颊上的肉跳动了下。
陈锐呆了呆,手中的炭笔重重的点下,“大火,运河,粮草!”
“嗯。”戚继光的视线在地图上缓缓扫过,“德州,或者临清。”
楼楠突然插嘴说:“应该是临清,南北运河沿途所有地方,除却通州,就数临清囤积粮草最多。”
参与通州烧粮的三个人都反应过来了,看来通州那把火效果很好……也是啊,离开都七八里路了,夜间还能隐隐可见火光。
这么多天了,俺答肯定知道通州粮草被烧,而粮草最多的地点……不好说哪儿,但肯定是在南北运河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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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能解释这五千鞑靼骑兵不南下追击,而转向东侧。
楼楠低声向沈炼、沈束解释,陈锐用力揉了揉眉心,苦笑连连。
这就是因果啊。
因为要逃走,不得已放了把火,结果却将鞑靼骑兵引来。
陈锐侧头看了眼,老哈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只是杀了个人而已,火是你们放的。
这个锅,我不背啊!
“明日启程……”陈锐咬了咬牙,“但有一个问题……”
“去哪儿?”楼楠侧头看向戚继光。
走运河南下,就要入山东了,先是德州,然后是临清,在这儿有两条路,其一是下船往东,走山东,正好可以去登州。
其二是继续南下入南直隶。
戚继光没有开口,陈锐沉吟良久后才说:“北直隶已经被打残了,尚不知道详情,但……鞑靼很可能会杀到大名府,与开封隔着黄河对峙,杀的明军丧胆,鞑靼才有可能扫荡北直隶,以及后方的大同、宣府、辽东诸多重镇。”
“但如今鞑靼缺粮……”陈锐顿了顿,“所以也有可能沿着运河南下,攻打德州、临清、济宁等地。”
“能不能守得住……谁都不知道。”
“但有一个地方,也是南北运河沿途,一定会守住。”
陈锐抬起头,视线在几人脸上扫过。
“淮安。”
“两淮!”
“淮河。”
沈束、戚继光、楼楠三人同时开口,虽然略有区别,但都是一个意思。
沈束先开口说:“守长江必守淮。”
陈锐眼珠子在眼眶了转了下,侧头看了眼戚继光和楼楠,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扯了扯嘴角。
的确,是有这么一句话,守江必守淮。
但其实淮安府附近水路成网,不利于鞑靼骑兵,所谓的守江必守淮,指的是淮西而不是淮东。
南宋就是在寿春、合肥附近组织淮西战线,硬生生的扛住了蒙古的南侵,逼得蒙古转道攻蜀,
鞑靼骑兵会不会打到淮安府,陈锐也不确定,虽然水路纵横,但万一南下的话……只有淮安府才有抵御的可能。
戚继光昨日就说过了,德州、济南、东昌等地的明军很难扛得住……反而是登州附近的卫所兵还有些战力,那是因为要抵御倭寇。
“往小里说,我们抵达淮安府,就能脱险。”陈锐总不能打自己老师的脸,“往大里说,由运河南下,唯有淮安府驻有重兵。”
顿了顿,陈锐看向戚继光,“你跟着去淮安府,不要回登州。”
戚继光点点头,“鞑靼游骑四出,很难逃掉,即使躲入城镇……也不过逃生而已。”
陈锐挑了挑眉头,戚继光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虽然现在是在逃亡,但并不仅仅只是逃亡。
“漕运总督衙门就在淮安府。”老哈想了想,“好像是郑晓?”
沈炼解说道:“郑晓,嘉靖二年进士,通兵事,为文忠公赏识,与严分宜有隙,被贬谪出京,如今总督漕运,加兵部右侍郎。”
顿了顿,沈炼继续说:“漕运总兵镇远侯也在淮安府。”
一旁的老哈介绍了几句,这一代的镇远侯顾寰是勋贵中难得的战将,曾经提督两广,征讨獞民,而且这是第三次出任漕运总兵。
沈炼突然补充道:“一旦鞑靼骑兵真的逼近淮安府……上下必齐心。”
陈锐琢磨了下,“盐场?”
“不错。”沈炼点头道:“扬州豪奢甲于天下,但两淮盐场却是在淮安府。”
沈炼的意思是,如果鞑靼骑兵真的威胁到淮安府,那么扬州那些富甲天下的盐商肯定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不守住两淮盐场,那一切都完了。
陈锐看了眼沈炼,这位锦衣卫经历在经历了一路十多天的逃亡后,开始渐渐变得现实起来。
“休息吧,明日一早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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