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
刚才登高望远的马芳走了过来,不过言语中没什么欢喜意味。
这场惨烈的厮杀,留下了三十多具鞑靼兵尸首,加上被带走的,以及之前射杀的,这股鞑靼哨骑伤亡大概在五十到六十人左右。
如此惨烈,加上头领的阵亡,终于让鞑靼人胆寒,终于让鞑靼人选择了退兵。
但自己这一方,同样伤亡惨重。
脱下上衣坐在一块大石上的陈锐一言不发,额角却冒着冷汗,任由周君仁、老哈为自己裹伤。
马芳走近看了下伤口,不禁瞳孔微缩,他自己就是个狠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定海卫百户比自己更狠。
单身一人杀到鞑靼头领之前,长刀折断,反手拔箭,一击致命,箭头硬生生的带出了一块血肉,这样的人,的确够狠。
马芳在心里琢磨,这位狠人是意外的杀到鞑靼头领处,还是刻意为之……但从长刀折断还不退来看,应该是有意为之的。
这样的狠人,又能在混乱的战场中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软肋,如果不死,他日必成大器。
“没事吧?”沈束将沈炼从地上扶起。
“左胳膊被划了一刀,死不了。”沈炼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走向不远处。
沈炼和沈束、吴良是最后加入战场的,虽然都是文人,虽然都从未经历过,但一路南逃之中,也亲眼目睹了很多的厮杀,他们也不缺乏勇气。
不过那时候已经接近尾声了,沈束安然无恙,沈炼被划了一刀,吴良小腿被砍了刀,胳膊被刺了一枪。
身上犹有血迹的刘同正在嚎啕大哭,刘叔死后被战马踩踏,尸首都有点不成样子了。
亲眼目睹了刘叔如何舍命救子的沈炼蹲下身子,咬着牙问:“你杀了几个?”
刘同哭声登歇,抱着刘叔冰凉的尸首,哽咽着低吼道:“父亲,儿子杀了两个。”
“父亲,儿子杀了两个!”
声音从低沉转为高昂,刘同怒吼着来来回回的重复这句话。
另一边的戚通靠在石头边,看向身边的沈襄,“谢了。”
戚通被鞑靼人压在身下,就是十四岁的沈襄举刀砍下,才让戚通脱身的。
“我能算杀了一个吗?”沈襄连连咳嗽了几声。
被鞑靼人撞飞之后,沈襄爬起来一直跟在戚通身边,虽然力弱,虽然不懂厮杀,但却聪明的在旁策应,不仅没有让戚通碍手碍脚,反而帮了不少忙。
“当然算。”戚继光抱着戚老三的尸首走来,“书生如何不能杀人?!”
“老三……”戚通呆呆的看着尸首,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反倒是戚继光相对要平静很多,这位青史留名的将领在经历了这场厮杀后,已经褪去了那些青涩,开始展露他的锋芒。
在这场惨烈的厮杀中,戚继光带入京中的三个族人之前已经阵亡一人,如今再死一人,只剩下了戚通一人。
跟着楼楠南下的三个蓟镇兵,对阵水匪阵亡一人,这一次殳二也阵亡了,只剩下了孔壮。
陈锐带入京中的七个兄弟,每次厮杀都冲在前头反而安然,但这一次,出身昌国卫的刘长战死了,郑双也被一刀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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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话实说,虽然戚继光、楼楠、陈锐都斩杀多人,陈锐更是单刀直入杀得鞑靼兵胆寒,但斩杀最多的,同时也伤亡最惨重的,还是周君仁带来的那些士卒。
原本一共十五人,两人在山下坠马,剩下的十三人,战死了十一人,剩下的两人也是身受重伤。
已经裹好伤的陈锐盯着地上的尸首,听着远处似乎已经有些疯魔的刘同的嘶吼声,听着身边邓宝、周四的低低哽咽声……
两个多时辰前,还觉得一路逃亡终于要结束了,结果在最后一战中,战死十八人,余者几乎人人带伤。
“只有杀……”
“只有杀,才能杀出朗朗乾坤。”
陈锐几乎是无意识的在低低呢喃,在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他想着终究要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终究不甘默默无名。
在一路南逃的看似漫长实则不长的岁月中,看到杀戮、死亡、混乱之后,军人的天性在陈锐内心深处迸发而出。
不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留名青史,不再是因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甚至陈锐都没有去考虑所谓的驱除鞑虏,心里只有复仇、杀戮……
有马蹄声在远处响起,李伟警惕的疾跑过去,回身看来的脸庞上有喜色,也有泪水。
援军终于到了。
当周君佑走过满是血污的山道的时候,还在心想这场战颇为惨烈。
但当拐了个弯,周君佑放眼望去的时候,视线范围只能除了一群坐倒、瘫倒的人影之外,看的的全都是血色。
恰逢黄昏时分,如血残阳正缓缓落下,不多的余晖与地上的血色交相辉映,让历经十余年战阵的周君佑也不禁动容。
“二哥。”周君仁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马芳低声说了好一阵儿,周君佑转头看向那个坐在大石上的青年,对方转头看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犹带血色。
“此番谢过陈兄弟。”周君佑行了一礼。
的确,若不是老哈恰巧碰到了马芳,陈锐一行人是不会从鱼台县西侧经过的,应该是从东侧靠近运河的方向。
换句话说,若不是马芳,陈锐一行人很可能不会与鞑靼哨骑发生如此惨烈的厮杀。
“无需相谢。”陈锐侧身避开,“虽痛心兄弟死伤,但阵亡者,何人父母兄弟?”
周君佑怔了怔,再次深深拜下。
后方的马芳在心里想,这位青年实有豪气,也难怪周家老二都有些心折。
周尚文性情豪迈过人,但难以容人,常与文官闹出纠纷,几次都闹到嘉靖帝面前,但他三个儿子中,长子周君佐沉稳有度,幼子周君仁喜交友,唯独次子周君佑性情乖张,不为人所喜。
当年陕西巡抚贾复弹劾周尚文,以至于三子均被流放,后周尚文上书恳求,最终长子、幼子都得到赦免,唯独周君佑被流放了。
自此之后,周君佑更是沉默寡言,常有愤世嫉俗之语,但今天却在陈锐让礼之后,再次郑重行礼。
不远处的沈束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或许自己当年偶尔兴起收下的这个学生,会在之后的几年内让自己瞠目结舌。
社稷如此,八股无用,唯军功可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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