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寒似没有骨头般软软地趴在地上,他的面颊接触的已不是那整齐的石板,而是松软的泥土——刚才那一次的碰撞,将坚硬的地面破开了直径约有五米的深坑。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那是破碎的石屑与飞扬的尘土。
而在烟尘之中,却仍有一团红色光芒如同火焰般燃烧着。
尚清头顶的黑纱高冠已经不翼而飞,大概已经和空中的烟尘混成了一体,束发的簪子也化作了一地碎屑,让那头乌黑的秀发随风飘散着。
她那身月白的袍服更已化作灰烬,就连其下的白色护身甲,亦布满裂痕。
那张清秀的脸有些苍白,长剑上的杀伐气势也随着剑刃中段那巨大的豁口消失殆尽,碎裂的胸甲上散布的点点血迹,证明她在刚才的碰撞中也不是毫发无损。
但是她还站着!
在吴长明等人眼中,她已经不吝是一个妖魔,至少他们没有自信在那样的碰撞之后还能站起来。
“该死,这妖女居然如此难缠,难道真要在这个地方用了不行!现在她也是强弩之末罢了,何况盟主大人也只准备了一份而已,必须用在尚华夜身上!”
吴长明些微的分神被秦延年捕捉到了,这位从头到尾都在被动挨打拖延的映城第二将军,终于抓住了突破口。
机会!
秦延年同样修有秘技,虽然因为和本身不契合导致进境缓慢,但也是吴长明等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而他隐忍至此,就是为了一锤定音。
灵元凝聚,秦延年确信,这一招可以彻底逆转战局。
应该说,他的判断十分正确——前提是在正常情况下!
“老秦,别!小心!”在场只有尚清感受到了什么,她大声叫喊着,只是声音又哪能比得上精神力的速度?
于是秦延年的思绪停止了,就在他运转起所有灵元的瞬间停止了,至于后果,就是灵元倒卷回下丹田,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同于血液瞬间的倒流!
吴长明本已被浓烈的危机感所笼罩,在看到秦延年刀锋上发散的乳白色光芒时,更是陷入了绝望。
然而令吴长明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决死一击的铁鞭,却正中秦延年的胸膛,砸碎了他胸前的护心镜,更砸断了不知几根肋骨。
秦延年的身体顿时抛飞出去,而后无力地落在地面。
场中一片寂然,甚至连游者联盟长老们和吴昕的攻防都短暂地停止了,他们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吴长明。
九环大刀掉落在地的声音打破了场中的寂静,作为当事人的吴长明终于反应了过来,在刚才拼死反击的刹那,他也感受到了秦延年体内灵元的倒卷。
吴长明不认为这是秦延年自身出了问题,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谁帮了他的时候,于是他大喊道:“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于是战斗再起。
尚清却是悲愤地看着某个方向——她一时手软,竟让局面到了这个地步!
该怎么办呢
尚清还是做下了决定,至少此时此刻,她还是映城内务总管,那就必须尽忠职守。
但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尚清看着面前这个破破烂烂的青年,眉头皱起,“你,为什么……”
“还没打完!”郑文坚残破的身躯,却如同一座高塔般矗立在尚清面前,“我们还没打完!”
眼前的局面让尚清烦躁不堪,哪怕面前这个青年再怎么天才,此时也不该挡在她的路上。
然而下一刻,尚清脸上的神情就被惊讶所取代。
淡淡的、赤红如血的灵元浮现在郑文坚的身体之上,那正是支撑着郑文坚站起来的力量,也是让他有资格和尚清继续战斗的力量。
“灵元脱体!”
谁也没有想到,郑文坚居然临阵突破,还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这几乎打破了灵元修炼的常规,不过尚清却知道,这并非不可能之事。
城外的游者乃至城中的将军,大多都是依靠不断吞噬他人来提升自己的灵元,但游者联盟不同,他们手中,有经过历任盟主创造改良过的功法——专门修炼灵元的功法。
经功法转化,入体的灵元自然会更加温顺,不似直接吞噬灵元那般剧烈,破境之时的静修也不再是必须的了。
而郑文坚接触到城市的核心与灵界源气的力量、又与几乎是这个世界最顶级的高手一战,以他的战斗天才,突破也在情理之中。
尚清虽然猜到了缘由,但却已无力应对。
正如她起初所想,灵元脱体境界的郑文坚,的确有威胁到他们的能力,虽然郑文坚已经遍体鳞伤,但自己又何尝是完满状态
只是这个临阵突破、不依不饶的青年,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事情,那是她好像已经遗忘的、很重要的事情。
“对不起。”
尚清这是低声呢喃是对谁说的呢
是因她的失误而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秦延年
是对面前这个她从未见过年轻天才
还是对那仍在高塔之中、为了这个世界在战斗的主上
亦或是……对她自己呢
郑文坚那已经变得模糊的视线中,面前的女子气质好像又一次改变了,不同于之前那妖魔般的战阵杀伐之气,而是……
“坦然”郑文坚心中冒出这样的词汇,而他的警惕之心,也提到了最高层次。
“我是映城内务总管之前……”尚清却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却是尚清,名和姓都是她所给予的,我曾是为了她的愿望、她的心意能够战斗到死的剑,但是她对我说,我是自由的,不是她的附属,我知道我是自由的、所以我仍愿意跟随她,做她的剑,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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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清每说出一个字,郑文坚就感觉到她那份坦然又加多了一分,他心中的警惕也更多了一分。
经历两场战斗,尚清的灵元其实已并不比刚刚突破的郑文坚强上多少,但她却似乎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危险。
不能再让她蓄势了!
虽然突破,郑文坚身上的伤势却依旧存在,他本打算防守反击,但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是如此的不切实际。
尚清的眼中透露了疲劳与虚弱,但她的目光却无比清明,扬起手中的剑,她迎向了面前的对手。
“咔嚓”。
已经饱受摧残的宝剑,最终还是没有承受住她的灵元,从豁口处断成两截,但尚清不以为意,手中虽只半截剑刃,但是她的心、她的精神却足以弥补缺失,修成一把完整的战斗之剑。
灵元的交锋远远比不上之前她和柏秋寒的裂苍玄劲碰撞的余波,但却更加凶险,那柄断剑终于承受不住,化作一地碎片,但此刻的尚清自己就是无比锋锐的剑,他扔掉了已经布满裂纹的剑柄,和郑文坚开始了贴身战。
刚刚进入灵元脱体,对于控制灵元外放郑文坚还不甚熟悉,所以每一次和尚清的碰撞,都让他周身剧痛,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他——自己已经是重伤之躯。
“不可以!”郑文坚和尚清互攻对方的要害,同时喷出一口鲜血,“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不然就没法到达……”郑文坚那模糊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就连那不远处仇人的身影也看不清了。
但是郑文坚能看见,能看见那天如血的残阳,倒在血泊中的兄长与父母,能看见那宛若僵尸鬼怪一般冷漠的男人;
他也能看见,看见对于他来说如同神明一样的光辉,那是让自己脱离了苦海,可以在残酷的灵元界中成为人的光芒!
“那是你自己的战斗,也是你自己的道路,所以你要自己做出选择!”那悦耳的、将永生永世铭刻在心的声音隐隐约约出现在耳中、心中、脑海之中,似乎在为已经油尽灯枯的郑文坚注入新的力量。
尚清看着面前青年已经快要睁不开、却仍充满信念光芒的眼睛,按住了心中的不忍,仍旧挥出了在她看来已是绝杀的一拳。
但这一拳没能挥下去,因为尚清感觉到,自己那精神力已近枯竭的识海之中,出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
“外域,真是可怕啊。”尚清坦然地接受了命运,“华夜大人,最后还是要交由您来抉择了,希望您能够冷静地、公平公正地决定,那样才是……华夜大人啊!”
识剑在尚清的识海中炸裂,虽然不能对她的识海造成质的破坏,却也能让虚弱的她失神一瞬。
对于郑文坚来说,一瞬的破绽已经够了。
双手已经没有力气,所以郑文坚踏步前冲,用头狠狠顶在尚清的小腹之上,本就已经充满裂纹的白色护身甲终于支撑不住,从受力的腰腹开始,由下至上破开一个大洞,露出其下内衬的中衣。
而作为铠甲主人的尚清,也已在这一击的冲击下昏厥过去。
看着倒在不远处的女子,郑文坚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无力地仰倒在地。
他很想站起来,因为他想杀死的人就在不远处,但是他知道现在不能站起来,除了要杀死那个人,他也必须活下去,直到那位大人也和其前辈一样离开,他才允许自己死亡。
所以要先保存体力,更何况……
郑文坚勉强抬起头,看着那正被六人围攻的吴昕——如果这样他都能活下来,那就注定要由自己来了结恩怨了,现在的他,已有了这样的实力!
郑文坚低下头,缓缓地阖上眼睛,开始了在这战场之中显得无比奢侈的短暂休息。
短短时间内,局面就已急转直下,吴昕看在眼里,眼中却仍旧看不出半点焦急,似乎他就真的是一具没有情感的僵尸,只是凭借着生前的本能在不断战斗着。
以一敌六没有瞬间落败,吴昕也无愧为映城第一将,但他终究只是灵元脱体,在六名游者联盟长老的围攻下,他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身周的灵元也越来越弱。
而另一边,只剩三十人的城主亲卫并不能给五名长老带来太大的威胁,经历了长时间的消耗之后,他们的灵元开始枯竭,逐渐出现了伤亡。
也许仍旧试图改变局面,吴昕手中的铁钎再次凝聚起乳白色的光辉,一道比刚才要稀薄不少的光刃划出,只是这一次,游者联盟的长老们却无需躲避,六人合力之下,这道光刃很快便在他们的灵元中消散。
吴昕还是那副神情,直到一名长老手中的长枪刺破了他的铠甲,吴长明铁鞭命中了他的胸口将他打飞出去后,他才终于闭上了眼,昏迷过去。
至此,映城的三名顶尖高手,终于全部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十几名亲卫,却也不足为惧。
吴长明等人却没有去帮忙收拾残局的意思,甚至没有给倒地不起的吴昕等人最后一击,因为他们还有此行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目标,所以他们不能再浪费半分体力。
六双眼睛同时望向那座高塔。
在发出一次灵界源气防御之后,灵源塔便恢复了沉寂,除了被破坏部分的大门露出了其下金属光泽之外,塔身依旧是黝黑一片,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吴长明等人对视一眼,就打算向那高塔走去时,那两扇厚重的铁门,却缓缓拉开。
刺耳的摩擦声传入了吴长明等人的耳中,一种莫名的紧张,不由自主地也从他们的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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