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真伪的月与星那熹微的光芒之下,两道人影正在茫茫大地之上展开着追与逃。
一切似乎正如郑文坚所想,在前面约有百米的那人脚步踉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虽然现在速度还算快,但什么时候倒下也都不奇怪。
郑文坚只是慢慢坠在后面,灵元消耗同样不小的他,不会把力量仅仅用来缩短微不足道的距离,他在等待,等待着对方坚持不住的时候。
柏秋寒现在的状态的确非常糟糕,被苗刀切开的伤口、被灵元灼伤的创面都无法愈合,渗出的血液和破烂的衣服凝结在一处,随着奔跑不断以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尽管筑道已经完成第一步,真气在这能量稀薄的环境中也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可以说这是必将失败的逃亡。
但柏秋寒还是这么做了,他安抚着怀中依旧在哭泣的婴孩,同时从怀中取出了满溢灵界源气的元晶。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吧!”小叶与“她”从未同时清醒过,但柏秋寒仍尝试去呼唤“她”。
然后识海之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真的怕你醒不过来了。”混杂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柏秋寒没有想到真能得到界灵的回应,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是我的问题,”界灵叹息了一声,“终究是我影响了你,才会变成这样的。”
“你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在界灵身上,柏秋寒感受不到任何尚华夜所描述的恐怖,就算是那初时听来毛骨悚然的混合之音,在习惯之后也没有太多影响了。
“我?也许会消失吧。”界灵语气轻松,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事情一般。
“消失!?”甚至顾不得身后近在咫尺的危险,柏秋寒慌忙追问着。
“有什么好奇怪的,作为我根源的‘怨恨’在渐渐消散,那‘我’的意识和这孩子的灵魂渐渐融合也没有值得惊奇的地方,不然你觉得这种情况还能叫醒我?”界灵依旧随意地说着。
柏秋寒无言,支撑界灵的意识存在的根源并不是什么好物,或者说能那支配界灵数千年的“怨恨”被自己逐渐吸收无疑也是在改变灵元界的本质,但和耐人寻味的缘由无关,如果作为代价,要让此刻的界灵意志消失、和小叶的灵魂融为一体的话,那……
柏秋寒无法说出宁可让“她”重新变成那被怨恨支配的怪物这种话,“她”缺失的、以及现有的回忆中,看不到温度,更看不到希望,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对那曾给予了“她”希望而后又将之剥夺的尚华夜充满怨气的原因吧,所以他无法要求“她”重新回到那样的绝望之中。
但柏秋寒也绝不想让已经开始渐渐熟悉的“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只会有“是”或者“否”,“黑”或者“白”,没有中间的答案,亦没有灰色的地带,那是终将到来、且并不遥远的未来。
“有什么好多愁善感的,还是说这个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更想要我这种既不是人也不是怪物的东西来掌控这肉身?”界灵笑着。
“当然不是……”柏秋寒苦笑,或许最开始被吸引是有界灵的引导,可他早已无法抛下这个被他取名为“叶”的孩子了。
“所以说,就算融入了这孩子的灵魂,我也不是消失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终究会有痕迹,绝不是因为我的消失就会消亡的。”
“可是……”
柏秋寒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她”打断,“好了,先解决现在的事情吧,我还不会那么快就消失的,还有时间!”
长长叹息声,结束了看似漫长、实则只用了短短时间的传音对话,柏秋寒知道,这被界灵暂时回避的话题,他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就必须面对,但也正如“她”所说,必须要先解决眼前之事!
元晶中的灵界源气正慢慢被抽出,注入柏秋寒的经脉之中——能够细致准确地做到这种事情的,也只有界灵而已了。
《炼法真诀》自动的运转,将这部分灵界源气慢慢转化为真气,虽然这转换的速度很慢,但对于现在的柏秋寒来说,无疑如久旱逢甘霖,所以他才敢于将自己放在猎物的位置上——如果猎人没有做好准备的话,那猎物和猎人的身份什么时候调换都不奇怪。
弦月落下,朝阳升起,而后日头渐渐西斜,圆月又度回到高空,两人的追逃就这样持续了一日一夜,郑文坚无数次感觉前方那个青年已经摇摇欲坠,可那人就是顽强地不肯倒下,甚至连两人的距离都没有缩短半分。
初时轻松追击战的设想早早从郑文坚脑中消失,他甚至怀疑只要那青年消失在视野里几分钟时间,就再也无法在这茫茫土地之上找寻到了,同样一日未进食水,使郑文坚本就大量消耗的灵元被又度削弱,所以当银白月光照耀在身上之时,他终于也发现了异样。
太久了!
这场追逃的战斗时间持续得太久,远远超出了郑文坚的预期,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判断出错,正常来说,早在中午的时候柏秋寒就应该力竭倒下了才对,那么……
“有恢复手段?外域人?在这灵元界!?”郑文坚又想起了那个传说,不,已经经历了的他承认那也许就是数千年前真实的过往,“和那个婴儿有关?”
追击不再有任何意义,情况已经不明了的现在,退去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郑文坚并不打算这么做,他还未达成任何目的,满足盟主大人的好奇心也好、对这场战斗的期待也好,都尚未完成,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原来愚蠢的是我吗?还好,为时未晚!”就算知道自己中计,郑文坚依旧冷静分析着情况,最后得出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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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拖了,就是现在吧!”
于是还勉强维持着体内稀薄真气的柏秋寒,就感到了来自身后的灼热气息。
“半天就是极限了吗?”柏秋寒暗自叹息,却没有怎么感到可惜,胜利不可能永远建立在对手的失误上,何况是如此强大的对手。
柏秋寒定住脚步,回身望去,却见一柄苗刀在赤红灵元包裹下,宛若浴火的神鸟般向自己飞来,而在那火鸟之上,郑文坚身上满溢着毫不逊色于前日的战意,默默地看着自己。
马踏飞燕。
柏秋寒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个词语,这是被糅合进黑袍人所传的几套拳法中的意境,而郑文坚竟然在和他的交手中领悟其势,甚至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又近乎于是新创出了秘技!
无暇感慨对手的天赋,柏秋寒很清楚,郑文坚这一式秘技并非只是赶路用的身法而已,其后还有无尽变幻的杀招。
百米距离,须臾即至,狼狈躲避只会迎来无穷无尽的杀招,何况柏秋寒早已没有了逃窜的空间,所以他只能面对。
横刀在手,其上的真气已十分微弱,就连那空间的扭曲,如不细看都难以发现。
苗刀飞过百米,其力却远远未竭,灵元炽热如火,柏秋寒以横刀劈斩时,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沿着刀刃直达肉身。
裂苍玄劲毕竟是内含无穷玄妙的秘技,那被郑文坚以秘技驱动的苗刀,在这一斩之下,仍是灵元尽灭,远远弹开了去。
但郑文坚早已不在那里,为了避开接下来的攻击,柏秋寒踏出空玄碎宇步,出现在数米开外,然而郑文坚却仿佛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凌空一脚便如同战斧般竖劈而下。
柏秋寒以横刀相对,郑文坚若不收招,凭他现在的境界,只有断腿重伤一途。
然而郑文坚这看似狠厉的一脚却只是轻轻点在横刀之上,借力而起,再度消失在柏秋寒视野之中。
“感应不到!”
不仅是视野,甚至柏秋寒的精神力也感受不到郑文坚的所在,这固然有柏秋寒此刻精神力已大量消耗的缘故,更重要的却是郑文坚在这两次交手中,竟已慢慢掌握了屏蔽精神力探测的手段!
“这就是走上自己道路之人么!”没有去羡慕或者嫉妒的时间,柏秋寒横刀一转,便以刀光护住周身,却不料极为刁钻的一脚正中他的手腕,横刀险些拿捏不住,但柏秋寒同时也抓住了郑文坚的位置,念力刃发出,郑文坚虽从容躲过,却无法再行追击,就在柏秋寒重整阵势之时,那堪堪落地的苗刀又已落入郑文坚的手中。
柏秋寒已经感到深深的疲累,但他知道他的对手同样经历了一天不眠不休地追逃,绝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将横刀交到左手,以受伤的右臂勉强护住小叶,柏秋寒主动向郑文坚攻去。
已近油尽灯枯的两人再无法进行那危险而惨烈的攻防,刀刃相撞间,就连迸溅的火花也比昨夜里要暗淡了不少,单纯的对砍,却是两人已经再无力使用秘技或者腾挪身形的无奈之举。
这场持续整整一天的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已与什么灵元真气、秘技身法无关,变为了单纯的意志力比拼,先坚持不住倒下的一方就是失败者。
带来明亮光芒的圆月不知何时已藏进了云层之中,笼罩大地的黑暗未能遮住柏秋寒的双眼,只是变得空虚的识海带给他的感知远不如平时的敏锐,郑文坚早已不能视物,毕竟他就算再怎么强大,也还是灵元脱体境界,还不能像先天境界那般突破人体的极限,但就算失去视觉,凭借其他感官,郑文坚的刀竟没有慢上半分,显然以往的他也经历过这样的战斗。
好似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战斗总有结束的时候,柏秋寒不知过了多久,但应该过了很久了吧,至少云层之后月亮再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曦光。
那柄由映城内顶尖工匠所打造的横刀,此刻已布满了缺口,无力地掉落在草地上,因为柏秋寒已没有力气握刀,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僵硬的手臂护着襁褓,躺倒在草地上。
郑文坚没有追击,也没有使用什么手段禁锢他,因为这位游者联盟的长老同样倒在地上,比柏秋寒稍微强一点的,也就是他还能勉强抓着苗刀的刀柄。
没有胜者和败者,也再没有追击者和逃亡者,两人只能抬头望着天空——他们也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阳光从东边渐渐转移到高空,然而变得毒辣,仿佛要将视网膜点燃的光芒,让两人都偏过头去——战斗终结已经数个小时,这两个在灵元界也是一流水准的高手,现在能做到只有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柏秋寒从未有这种被抽空的感觉,精神力、真气以及体能都下降到了最低点,若非《炼法真诀》还在继续运转着、将元晶内的灵界源气慢慢转化着,光是一身伤势就足以让他陷入濒死状态。
看着倒在不远处的郑文坚,此刻他只要凝聚一道念力刃,就能取走这大敌的性命,但不说他已经无力再凝聚念力,就算他能做到,又能在此时下杀手吗?
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是有灵界源气不断提供能量的他恢复的更快,但柏秋寒自忖到那时也是无法下杀手的,郑文坚未带杀意而来,如果杀死了他,那也许就将永远陷入深渊之中,沉沦到底。
所以柏秋寒只有默默躺着,等待着事情的变化。
这里的草并不算深,至少不能将两人完全淹没,在一片碧绿的草原上,两人身着的衣物还是颇为醒目,所以有一支马队正向这里缓缓行来,只是现在的两人根本无法看见,不过就算看见了,也再无暇分心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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