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春闱放榜。
大周沿用科举,设有乡试、会试、殿试。乡试在秋季,会试在春季,春闱就是会试出成绩放榜的时候。因放榜时杏花正开,故春闱又称“杏榜”。
京师放榜,礼部贡院门口人山人海。
除去参加考试的考生,还有大量商贾巨富、乡绅员外、官员大臣都在贡院门口人挤人。这些人的数量还要远远超过考生的数量,肉眼望去几乎全是这类人。
最关心春闱放榜的人不一定是考生,反倒是这些局外人。
似那胸有成竹的考生,往往都不会第一时间来看榜。
因为自信!
而商贾巨富、乡绅官员们如此热衷看榜,目的也很有趣~~~所谓“乘龙快婿”,他们全都是来捉女婿的!
榜前捉婿自古有之,宋朝宋真宗就曾写过诗。
诗云:
富家不用卖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项陋习还经常闹笑话,比如捉婿的富商、大臣派家丁强行抬考生回家,结果抬回去才知道别人早有妻室。
然而,这些热闹事都与某位考生无缘了。
此人名叫徐骏,新得一个外号“药师佛”。
徐骏本是国子监的监生,但几天前他已被除名!
他因涉嫌用巴豆汤毒死自己的授业恩师,名儒周云海,而被国子监除名。
此事说来曲折,按照刑部大理寺的复核文书,徐骏“不知巴豆汤能让人腹泻致死,过误杀周云海”,故被从轻发落,判鞭笞四十。
刑部的处罚是在二月,徐骏挨过四十鞭子仍旧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以他的学识,自信可以考得贡士,登殿见天子。
谁料徐骏虽过了刑部那关,国子监这边却没有放任他这个涉嫌杀死老师的人。
国子监祭酒在今早放榜前将他除名!
徐骏听闻消息不死心,又跑到“杏榜”前看名,结果果然没有他的名字,想必是考官听说他的事情后酌情黜落了他的考卷。
徐骏失落地离开贡院,独自转进京师无人的小巷。
但就在他失意之际,竟又遇见贵人!
小巷头顶酒楼,一颗花生米从天而降,砸中徐骏脑门。
徐骏恼怒,抬头却见一位一身紫衣的纨绔公子正倚在酒楼阑槛,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徐骏认出那人,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兄?”
“徐兄,快上来吧,我早等你多时啦!”
徐骏转到大道从正门进入酒楼,爬上三层阁,方见到冯紫英正与人喝酒。
冯紫英见徐骏进来,立刻为徐骏引荐在座之人。
“这位是荣国府袭一等将军贾恩侯的公子,贾琏。”
“这位是薛蟠薛文龙,乃我朝太祖武皇帝时大名鼎鼎的紫薇舍人之后!”
“这一位是赵兄,名钟承。”
“剩下最后一位姓钱,名槐。”
“他们都是我冯紫英的朋友,今日在此喝酒,看你们贡院放榜。”
在冯紫英的引荐下,贾琏、薛蟠、赵钟承、钱槐四人都与徐骏见礼。
徐骏知他们都是纨绔子弟,与他这太学生身份迥异。按理来说,太学生是最看不起纨绔的,可徐骏却没有给对方甩脸色,而是笑脸招呼坐下。
众人再次就坐,冯紫英才开始介绍徐骏。
冯指着徐骏得意道:“他叫徐骏,字冠卿,祖籍金陵,是我在国子监最耍得来的朋友!”
贾琏、薛蟠等都笑着点头。
“你们怕是不知,这位徐兄家世也是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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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永泰年间,徐兄的父亲玉峰先生曾任刑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后来赋闲在家。”
“哦!”
“徐兄的舅爷就更了不起了,乃与黄宗羲、王夫之齐名,称‘日月三先生’的巨儒——顾炎武公。”
“啊!”
贾琏、薛蟠等人皆是震惊。
纵使他们再怎么不学无术,顾炎武的名号还是听说过。
冯紫英道:“明末天下大乱,我太祖武皇帝取代朱氏,横扫四夷,使天下归于一统。然顾炎武公忠于明室,太祖三请而不应,叫人佩服!”
徐骏摆手:“祖先贤名,骏岂敢据此为傲?”
言毕,徐骏发出一声怅然地叹息。
冯紫英给徐骏斟酒,安慰道:“徐兄何必自哀呢?要我说,周云海属实活该!”
“玉峰先生在朝时,周云海官卑位贱,在御史台任九品言官,却受人挑拨妄自抨击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玉峰先生当堂训斥此僚,虽让他受辱却也保全其性命。后来玉峰先生让徐兄拜周云海为师,亦传为美谈。”
“可恨此僚苛刻徐兄,徐兄天纵奇才,周却动则打骂。叫我说,这周云海死得好!若换了我冯紫英,早送那老儿吃剑,哈哈哈!”
冯紫英一边谈笑,一边劝徐骏喝酒。
徐骏名落孙山,怅然间亦放开了饮,结果一杯酒入喉,差点辣到升天!
徐骏大惊:“啊,此酒为何这般烈!”
冯紫英、贾琏、薛蟠等人皆哈哈大笑,说这是薛家新酿造的熙凤酒,特点就是烈。而且这酒可要1两银子1斤呢!
徐骏瞠目盯着杯中酒,心道这些纨绔果然有钱,喝酒也要喝1两银子的酒!
他虽是刑部尚书的儿子,家中财富却只是寻常。
冯紫英道:“药师佛,你如今被国子监除名,可有何打算啊?”
徐骏闻言正色。
他之前沉浸在失意中,都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徐骏陷入沉思。
“呵呵,”冯紫英突然道,“为兄倒是有个暂时的好去处,就是不知道徐兄愿不愿意去?”
徐骏挑眉:“兄不妨道来。”
冯紫英手指贾琏说:“贾兄家的老塾师前段时间病重,贾家荣宁二府正为此发愁,兄何不暂去荣宁二府私塾当个教习?”
徐骏皱眉,正要拒绝。
冯紫英却道:“诶,你先听我说。贾兄的先祖荣国公乃是我朝开国功臣,荣国公又与宁国公是亲兄弟,荣宁二府的恩荣本朝无出其右。兄现在身陷囹圄,可明白我的意思?”
徐骏犹豫了。
这时冯紫英又对贾琏说,徐骏是正经举人,当年乡试第一的解元,国子监太学生里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批,教贾家荣宁二府的公子们读书可谓游刃有余!
贾琏当下心动,向徐骏敬酒,请徐骏到府上当教习。
徐骏却道:“容在下思量两天,三天后亲自登门给贵府答复!”
贾琏有些不喜,心道此人竟这般不识抬举。
冯紫英却喜笑颜开地替贾琏答应下来:“好说好说,琏二爷,对吧?”
贾琏扭头,侧着脸,微点了一下。
酒局散去。
徐骏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思索道:
“冯紫英拉我去贾家……家父罢官,也与永泰帝和泰宁帝二帝争辉有关……是否要给父亲写信呢?”
徐骏的脸沉到月色的黑暗中。
忽然,黑暗中,徐骏咬牙道:“我药师佛行事,向来不求于人。勋贵们要借用我与我父的关系,我便也借他们一用!”
……
三日后,徐骏登门,拜为荣宁二府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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