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原石最低一万二,这是我的底价,没法再少了。”
“小邓你看,要不你考虑一下能不能接受这个价格,不能接受咱就算了,你再看看其它的。”
四海赌石厂的老板,陈林陈大胖子一双腿交叠着斜靠在一张棕色真皮沙发上,手里抱着个半人高,上等老竹制成的水烟筒,老神在在的看着茶桌前的年轻人。
水烟筒中下位置开了口,镶嵌着一根造型古朴的烟斗,烟斗上有一根点燃的红塔山,烟火随着陈大胖子的吸食,忽明忽暗。
年轻人名叫邓璟,他双手交握着坐在竹编的靠背圆椅上,身子微微前倾,神情犹豫。
“陈哥,你看,不是我要为难你,实在是我身上一家一当就只有一万,你看,要不再少两千怎么样?”
陈大胖子没有回答邓璟,而是将一整张肥厚的嘴唇堵到水烟筒上用力吸了两口,烟气穿过桶内的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邓璟一直看着他,见等不到回答,忙又补充。
“陈哥,我真的,这一万还是我偷偷拿的我老婆的钱!”
“要不然这样,你要实在少不了,那先算我欠着,等我手头宽裕了,我一定立马还,怎么样?”
听见这话,陈大胖子放下了一直抱在手里的水烟筒。
“你的钱怎么来的我不管,我这里正经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诚信经营,概不赊欠。”
“要是个个在我这拿石头都先拖着欠着,赌石有风险,切开涨了还好说,欠的能补上,这要是垮了,来個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再说,我的原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有本钱,给你的价我已经没有赚,前阵子你也看到了,老刘那块也木西和你这块品质差不多,我卖他三万…”
也木西是缅语,原意是挖玉的人,后来被翡翠行业用以指代刚挖出来,没有人为去皮开窗,完全天然状态的翡翠原石。
陈胖子还在不停的说,茶桌对面的邓璟却忽有一瞬间的愣神,片刻之后他松开了交握的双手,眼神带着迷茫的打量四周。
他的视线先是看向了赌石厂正中的水泥地,目光在地面上平放着的几十块翡翠原石上停留了几秒,
接着长久的看向了旁边墙上那条红底白字的巨大标语。
一刀穷一刀富,一刀切出个万元户。
陈胖子本来还在说话,注意到邓璟的奇怪表现,陈胖子不由住了口,也跟着邓璟看向那条标语,
标语已经在他这个赌石厂贴了好几年,红底都已经开始有些褪色。
陈大胖子不明白邓璟怎么突然对这条标语产生了兴趣,但他也不打算深究,生意人眼中只有生意,
他将刚才放下的话题又重新提了起来。
“小邓,我还是那句话,一万二最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什么欠着赊着肯定是不行的。”
邓璟听见这句话,视线终于从横幅移到了面前的陈大胖子身上。
刚才还犹豫挣扎的他,此时脸上突兀的浮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压也压不住的扩大直至满脸满眼都是笑意,一口白牙也露了出来。
“那好,我不要了。”
陈大胖子被他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弄得一脸懵,刚要下意识跟着笑一笑,忽听得邓璟口中的话,笑容一时僵在脸上。
他从商十多年看人极准,先前看邓璟十分中意这块石头,他心中对这桩生意十拿九稳才敢端着架子抬价格。
哪知道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说改主意突然就改主意了。
陈大胖子不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忍不住开口挽回。
“你可想好啊,这块老帕敢的也木西皮壳紧致,棱角分明,种十分的老,腰间还有莽带,一万二是看伱我有缘我才让给你,你不要,转头我能卖两万上你信不信。”
老帕敢是缅甸翡翠矿区的名字,翡翠皮壳紧致,棱角分明都是硬度高的表现,硬度高往往意味着种老,莽带,说的是原石表面有一条翠色色带。
“上一块这样的石头,老刘三万块买的,一刀切下去,莽带下出了阳绿,三万转手就卖了二十万。”
陈胖子口中的老刘邓璟见过两次,事实上邓璟之所以会沉迷赌石和这个老刘多少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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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璟所在的悦城位于华国西南边陲,号称极边翡翠第一城,自满朝开始就有翡翠买卖,有着浓重的玉文化。
当地普通百姓就算不懂翡翠,也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邓璟是陪朋友来四海赌石厂找人的时候,偶然遇到了陈胖子口中的老刘。
那天老刘切石头涨了,所有在场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他通通给了红包,一人一张崭新的十块钱。
跟着去的邓璟也沾了光,他手中拿着钱,耳中听着旁人对老刘的恭喜,心中除了有些得到意外之财的欣喜外,更多的是好奇。
他拿着十块钱,看着不远处的老刘小声问朋友,那人叫何建强,也是圈内人只是不做原石,但也会常来赌石厂看看。
“唉,他那石头能赚多少钱啊,高兴成这样?”
何建强也是一脸的艳羡。
“龙到处有水,他那块石头颜色不但进去了,种水还变好了,看品相至少能卖十万块往上,卖的好二十万都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的时候,朋友用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三万块买的!”
三万变二十万!
万元户的说法还未彻底过去,邓璟就听到了另一个层次的收入传说。
他目光注视着老刘身旁那块切了一刀的原石,默默将十块钱塞进了他的裤兜。
此后他就经常往赌石厂跑,学着人家看石头。
本来他还想拜个师傅,结果观察许久后发现,
赌石厂内大多数人对赌石也谈不上精通,常常上一秒分析得天花乱坠,下一秒石头切开就与他的分析南辕北辙,垮得直拍大腿。
邓璟于是决定自己来,看别人操作哪有自己实际开一刀学的快。
一开始,他只是小打小闹,花个百把块,买个小孩手掌大小的小石头。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前面两块石头他都切涨了,小赚了几百块,不多,但来得轻松。
此后邓璟就刹不住车了,他越切越贵,却也开始垮多涨少,赔了不少钱。
今天这块是陈胖子的新货,光从皮壳的表现看和老刘那块很像,所以陈胖子才会拿老刘那块说事。
然而,现在的邓璟已经不是两分钟前的邓璟了。
是的,就在刚刚,他重生了。
现在的邓璟已经在商海浮沉二十余载,见证了历史的变迁,经历了无数风浪,后被人骗了四百多万,追讨过程中失足摔下楼梯,渡劫失败再次归来。
陈大胖子那点以退为进的话术,他哪里听不出来,何况这块石头其实是个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
邓璟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到陈胖子的话,他停下了准备迈出的脚步,似笑非笑的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陈大胖子。
“你这块怎么能和老刘那块比,老刘那块是莽带不假,你这块到底是莽带还是藓带,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头也不回,迈步向着赌石厂外走去了,只留陈胖子呆呆看着邓璟的背影,眼中止不住的疑惑。
他这块是藓不是莽,他开赌石厂那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两者虽然相似,但莽带可以赌色,这藓吗,杂多色发黑还花,可赌性极低,根本不值这个价。
事实上这块石头是陈胖子进货时,无意中相中觉得和老刘那块比较像,可以拿回来忽悠新手,上游卖家直接随货赠送的,根本没花本钱。
而陈胖子看中这块原石时心中其实有个目标,就是最近经常到他厂里的新人邓璟。
邓璟也确实如他所料,稍微一忽悠就立刻相中了这块原石,但他明明已经上套,怎么突然之间开窍了一般明白过来了?
不管陈胖子如何疑惑,邓璟已经快步走出了四海赌石厂。
出了赌石厂,再穿过一个院子,走过一条过道,就来到了大街上,他站在大街上稍微辨了辨位置,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身后不远处,一间门头窄小,用红褐色油漆写着阿香理发店的店里,正有一首歌在激情播放。
“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
“一次次呼唤你,我的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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