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礼礼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离开樊城那一日,熟药所到了一批化名为回春膏的底耶散。
乌扎里去取药,车里伸出一双白得吓人的手来,中指指甲旁有一颗黑痣。
就是这双手。
崔礼礼看向拾叶,拾叶微微颔首。
待那人吃完面,付了一个铜板,颤颤巍巍地往街头走去。
拾叶悄声跟了上去。
“姑娘,我们怎么办?”春华悄声问道。
“回家。”拾叶不在,她可不要冒险。
美丽又富贵的小命最重要。
回到家,拾叶一夜未归,直至天大亮了才回来复命。
崔礼礼坐在床榻上整宿不曾合眼,听见他回来了,披上一件长袍站在门边候着。
拾叶一来,她连忙拉着他看:“我担心你出事。你没事就好。”
“奴没事,昨晚那个人回了宣沟巷。奴看他似是犯了瘾,就等着看有没有人来给他送药,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这才回来了。”
“宣沟巷?还在那里?”
“是,就是奴最早跟着去的那个房子。”
这帮人真把那里当了老巢。也难怪,底耶散腥味重,藏在鱼虾市场不容易被发现。加上之前在那里抓了十七公子,谁会想到再回过头去查那个房子呢?
崔礼礼拢着长袍,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十七公子死了宣平侯府始终不曾发丧,是不是宣平侯府还想着对付崔家?
刑部始终不曾定案,究竟是何缘由?
绣使和银台司都有熟悉的人可以打听,唯独刑部没有。
“拾叶,你这几日就一直去盯着宣沟巷。尤其是那个人去了哪里,见了谁,你想法子记下来。”
“是。”
崔礼礼又叫来春华,两人梳洗了一番,带上高主事给的那封信去了瓷器局。
高慧儿的娘舅姓赖名勤,在瓷器局做主簿。
到了瓷器局一问赖主簿,小吏们都围过来打量起这个漂亮的姑娘:“你找他有何事啊?”
想不到赖主簿的艳福还不浅呢,这小姑娘一身刺绣锦裙,穿戴都是极好的金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居然来寻赖主簿,着实暴殄天物啦。
春华站了出来,挡住视线:“我们有公事。”
小吏们吃吃笑起来,小姑娘还能有什么公事?
“能见还是不能见?说句话!”春华一瞪眼,小吏立马抬手指着角落的小门:“赖主簿在那里。”
小门一打开,屋子不大,灯光昏黄,堆成山的账簿几乎将那个人淹没。
崔礼礼踮起脚,探着头去看,有个人正埋着头奋笔疾书。
“赖主簿?”
“赖主簿?”
唤了两声没人理。
春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失火啦!”
赖主簿蹭地一下站起来,抱着账簿就要往外跑。春华叉着腰,往门口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主仆俩都没想到,他竟是个年轻人。
高慧儿都多大了,她的娘舅怎么才二十出头?
长得说不上俊秀,但干干净净的脸,倒也看着不讨厌。
崔礼礼取出信来,递过去:“赖主簿,是高主事让我们来的。”
赖主簿“哦”了一声,将信凑到眼跟前,读了一遍,抬起头,两个模糊的人影,脸看不太清,便冲着春华道:“你要问什么?”
敢情他眼神不好啊。
崔礼礼取出陆铮在竹屋里给她的空瓷瓶,上前一步道:“赖主簿,我们想请您看看,这个瓶子烧下来,要多少银子?”
赖主簿接过瓶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察镜嵌在眼眶上,仔细端详着青瓷瓶。
“这是我们徽庆十五年为熟药所定制的瓷瓶,多少银子都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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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庆十五年,不就是两年前替长公主烧的那一批?
崔礼礼吃惊地看着他,不是说宫里存的样瓶都摔了,瓷片也没了,他是怎么分辨的?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瓷器局干了六年,自然认得。”赖主簿将瓶子退了回来。
崔礼礼又取出从熟药局买来的装太白七星霜的瓷瓶:“赖主簿,我在熟药局买药,也是这个瓶子。明明一直在烧制,为何不能定?”
赖勤接过七星霜的瓶子,看了看:“不一样。这个是我们现在还在为熟药所烧的药瓶。”
“我怎么看着是一样的呢?”春华狐疑地看着他,“您别是为了要捞好处,故意说不同吧?”
赖勤听了有些来气。站起来,去柜子里翻箱倒柜地取了十来个白瓷瓶来,看也不看,依次摆在桌上:“徽庆二年、四年、五年、八年、九年,十一年,十二年,十四年......你们分不清,我分得清。不信,你看看瓶底的字,我可有说错?”
春华将信将疑地拿起瓶子来,瓶底刻字果然对得上。
当真是奇人!
崔礼礼道:“这么说,若没有刻字,我们是没法分辨的,但您可以。”
“正是!”赖勤有些骄傲。虽然眼神不好,看东西需借助察镜,但瓷器这东西,他摸都能摸出年份来。
“为何徽庆十五年的这个烧不了了?”
“因为里面加了牛骨骨粉,圣人说了,民间不许用牛骨烧瓷。”
崔礼礼笑道:“这个看起来似乎亮一些,原来如此。你们烧了多少,还有剩的吗?剩下的我们都包了。价格你们开。”
赖勤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瞪大了迷糊的眼睛:“怎么可能留给你们?这可是为长公主定制的,一共烧了九千九百只,尽数给了熟药所,送去谌离了!”
“还有零有整的。”春华嗤笑道,“难道就不许烧坏了、摔破了?多烧的,莫非你自己留着了?”
赖勤一拍桌子,冲着崔礼礼喊:“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喊错人了,是我说的。”春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们到底是不是老高的人?怎么还来挑刺呢?”赖勤脸涨得通红,一把抓住春华的手,拽到书架前,翻出一本账簿,勾着头仔细翻了账:“你自己看!当时残次的一批,都是宫里来人看着销毁的。”
春华缩回了手,看了一眼账簿,又看向崔礼礼,微微点了一下头。
“赖主簿,我们这一批瓷瓶,也是卖给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要用些好的。”崔礼礼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可否看在高主事的面子上,替我们烧上一些?”
赖勤根本看不清她放了什么。春华少不得又将金锭放进他手中:“赖主簿,通融一下?”
“拿着钱,走吧。”赖勤将金锭扔了回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春华还要再说,被崔礼礼拉住。道了一声谢,退了出来。
出了瓷器局,她匆匆忙忙回了一趟家,取了千里眼,赶到银台司想去找陆铮。谁知陆铮不在。
又赶去临竹的竹屋,临竹也没有在,她只得留下一张字条约他去九春楼相见。
等了一整日,也不见他来,悻悻回家。
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崔礼礼早已疲惫不堪,沾着床就睡着了。
半夜风大,春华起来去关窗,看见窗外嬉皮笑脸的陆铮,她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惊讶,体贴地领他进了外间坐下,还倒了一杯茶:
“姑娘说,陆大人可能会来,来了就候着。”
陆铮忙了一整日,水米未进,端着茶盏喝了起来。
春华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着,梦游一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小侧屋去,嘴里嘟嘟囔囔:
“陆大人您就在这儿坐会儿,一会儿姑娘就起了,您千万别进去,姑娘今日睡觉没穿里衣......您进去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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