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洛阳而来的魏国中军,轲比能的动作比所有人预想中要早。
就在秦朗与田豫刚引兵沿着桑干河北上,才抵达到剧阳县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安置在北岸戒备的七八部游骑。
说是游骑,但每一部都有上千人。
且每一部都游走不定,时而出现在河畔,时而又会出一个沙丘后方转出来,令魏国的斥候根本不能也不敢确凿他们下一个时辰会出现的位置。
这也是游牧部落的惯用战术了。
以强大的机动力,保持着时刻可发起冲击的可能,令中原王朝远道而来的兵马不敢松懈、时时刻刻都要提防戒备着,从而很快就变成疲兵。
如今他们就是在等候着“半渡而击”的机会。
此地是渡过桑干河北上平城的渡口,如若魏军打算从此地渡河,定要废不少功夫与调度才能保障顺利渡河。
甚至还会是失败好几次,才能在北岸立稳营地。
原由是如今乃盛夏时机,正值水位增高水流湍急之际。
只不过,田豫并没有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
在让充当斥候的一千南匈奴游骑小心戒备后,他便与秦朗继续引兵北上,进入幽州代郡的班氏县。依托着桑干河北岸班氏的城池废墟,让先行渡河的步卒可以依靠残垣断壁迅速寻到阻挡骑兵冲击的掩体,组建强弩阵构建立足点,庇护后续渡河的大军。
这种因地制宜很有效。
鲜卑游骑在发觉魏军渡河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当即便以鸣镝传信,召集游散在各处的友军来夹击。
只是受限于地形,他们建功寥寥。
除了让魏军多费了半个时辰,付出百余人的伤亡后,他们便丢下两百余具尸体离开了。
是的,他们的死伤反而更多。
魏军装备着强弓劲弩,而他们只是裹着简陋的皮甲与拿着射程疲软的骑弓,在魏军有了庇护掩体后,骚扰战就会演变成为了一面倒的屠杀。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离去太远。
彼此之间对各自优劣势都很了然,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伤亡,所以依旧徘徊在侧,打算趁着魏军继续北上时骚扰。
而魏军也习惯了他们时不时就驱马过来射几根箭矢、大肆鼓噪喧哗一番的做法。
准确而言,是田豫习以为常。
在个别心高气傲的洛阳中军骑卒将率,耐不住这种挑衅,请求秦朗允许他引本部出去追杀一番的时候,秦朗还没有做声田豫就直接否了。
“我军在没有击败轲比能之前,如此骚扰乃是每日都有的事。我知将军麾下骁勇,若是引兵前去追击,必有所获。然后,我想问将军,今日将军不忿请命出去追击,余后时日犹能持之以恒否?”
这个反问,让请命的将率当即哑口无言。
能在洛阳中军内任职将率的人,都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
若是他不能每日都出去追击,那今日的追击就等于白费功夫;但若是每日都出去追击,那待到决战来临之际,早就马疲人倦的他本部就没有什么战力了。
而在场的其他将率,也从田豫的反问中听出了,轲比能明明知道游骑受限于斗械不如,靠近了侵扰而被魏军追击,必然少不了一番缠斗且付出伤亡,但仍遣来送死的真正意图——他就是想魏军出来追击!
想以这些游骑的性命作为代价,来换取此战的胜利!
试问,若是魏军经不住挑衅、按捺不住怒火,时不时就遣兵出来追击,那待到决战时他们还能保留多少体力呢?
而且决战的时间,是掌控在轲比能手中啊~
在属地作战的优势下,他根本不需要担忧粮秣补给转运的问题,更依着游牧部落全民皆兵的优势,让族众轮番作战来确保主力养精蓄锐。
只要反复侵扰拖延两三个月,从洛阳远道而来的魏国中军,就受困于体力、士气以及粮秣补给自发罢兵归去了。
而洛阳中军归去了,仅凭并州那少得可怜的兵马,还能威胁他在塞外的生存不成?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即可,若胆敢不从号令而出战者,斩!”
在了然轲比能意图后,秦朗以主将的身份下了命令,但在让各将率各自归去约束士卒后,他便又问了田豫一句,“虽知胡虏侵扰乃是诱我军出战而自疲,然而若容他们反复挑衅而不作理会,时日久了恐伤士气,不知田太守可有应对之策否?”
但田豫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只是声称继续移兵往右北平落下营寨后,就不需要担心兵将的士气下降的问题了。
其言外之意,是说游牧部落这种惯用的疲兵战术乃是阳谋,是无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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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魏军追击与否都会受到影响。
对此,秦朗也只好寄希望于抵达右北平后,通过先前的定策,以分散骑兵对轲比能属地的“刀耕火种”战术,能顺利逼迫鲜卑部落前来决战了。
而轲比能还真就如他所愿。
就在骚扰的游骑将魏军在班氏县渡河后,没有直接北上来平城,反而继续沿河东去右北平的军情传回去时,轲比能便当即决定引所有族众南下。
缘由有三。
一者,是他以及他属地里的部落首领对田豫都太了解了。
昔日仅是护乌桓校尉、没有多少兵马的田豫,就胆敢引兵长驱至马城对轲比能属地直捣黄龙了,如今有了洛阳中军相助,他前去右北平的意图还不是显而易见的?
故而,在得悉消息后,属地部落首领纷纷前来请求引兵南下,不可让田豫有袭击部落牧场妇孺牛羊的机会时,轲比能也唯有众愿难违了。
另一,则是如今鲜卑部落联军,也迎来了无解的魏军阳谋。
在与田豫计议过后,秦朗已然将夏侯惠的离间之策给实施了,效果比意想中还要好。
当魏国对步度根的定论乃“一时失足、可再次内附”的许诺传来至平城后,步度根便当即对轲比能表露了心迹,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声称不会再次内附魏国云云。
而轲比能也显得很大度。
直言此乃魏国的离间之策、中原王朝惯用
的伎俩,不仅好言宽慰步度根不要自疑,且还勒令麾下各部首领不得对此事嚼舌,或在战时以此事来质疑步度根。
对此,那些死忠于他的部落首领皆领命,纷纷慨然以日月之名发誓不会由此攻讦步度根。
一时间,让鲜卑各部联盟有了一种上下戮力一心的氛围。
但也正是这种戮力一心,令步度根自疑了.
准确而言,是在泄归泥的疑惑之下,让步度根觉得这种同仇敌忾的氛围太诡异了。
泄归泥是一个很传统的鲜卑首领。
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对鲜卑内部今日相互仇杀、翌日握手言和的习俗安之若素,所以才有了当年他父扶罗韩被轲比能杀死、他却甘愿为轲比能征战的事。
但他在背叛轲比能后,却对此番步度根背叛魏国出塞与轲比能联合的事情很不看好、持有很坚决的反对意见。
“轲比能不可信。当年我父被杀,也是因为与他有誓盟。”
在叛逃出塞时他如此出言反驳,直言轲比能的和亲誓盟诚意不可信。
但却拗不过步度根心意已决。
如今,在看到轲比能约束麾下部落首领不可中了魏国离间之计时,他入夜后便私下寻了步度根,直言发问道,“叔父不觉得,今日那些部落首领的应诺太过于爽快了吗?”
这句疑问,令步度根毛骨悚然。
是啊,那些死忠轲比能的部落首领,怎么可能如此爽快的应诺呢?
在早年的相互攻杀中,彼此之间已然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而且自步度根迁徙内附魏国后,原先的属地都被这些部落首领瓜分了,他们怎么可能想看到步度根归来平城呢?
牧场、族众与战马牛羊,是每一个部落首领性命攸关的立身之本。
只要涉及到这种事情,就连昔日的鲜卑共主檀石槐都无法让部落首领让步妥协,轲比能是怎么做到让麾下首领心甘情愿、毫无芥蒂割舍利益的?
这种情况太诡异了!
太不可思议了!
诡异到让步度根觉得,这些部落首领乃是有恃无恐——如在轲比能击退了魏军后,就会背弃誓盟杀死自己,将自己的族众与牛羊均分给他们。
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符合鲜卑部落的行事习俗、才能让他们没有“私心”的爽快应诺。
当然了,自疑归自疑,步度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与轲比能决裂。
在泄归泥的极力劝说下,他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第二日便寻了个理由,将自己营地移得离轲比能远了些,且还让族众时刻戒备着死忠轲比能的部落首领的动静,以免自己被偷袭的时候完全没有反手之力。
这个举动,让轲比能知道自己与步度根之间的信任,有了一道无法缝补的天堑。
但他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根源,也正是他引兵南下的第三个原因。
所有人都不知道,当得悉魏国遣洛阳中军来并州的消息后,他就遣使者前去漠北召集愿意迁徙来漠南繁衍生息的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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