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骑将率的猜想没有错。
在洋河支流一带确实有鲜卑的前哨戍守点,驻扎着百余骑斥候。
这个情报是那夜白马义从首领公孙毅向夏侯惠提及的,且他还很细心的禀报过北中郎将,让三位曹军斥候时刻在那边盯着。
而对于这个戍守点是否要拔除,也是那日公孙毅对夏侯惠心生不满的最大原由。
虽然白马义从的职责是戒备与刺探军情,但被田豫叮嘱过的公孙毅,带着想彰显自身三百人善战的心思,在夏侯惠询问军情之时,还主动提出了两种行军路线。
第一种很保守。
乃是保持着在丘陵山区中穿行,一直待到马城附近才踏上草原,以隐蔽行来保障偷袭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另一,则是有些激进。
他希望能得到夏侯惠的允许,让白马义从将郁筑革建设下的这个戍守点拔了,再让自己人换上鲜卑斥候的服饰乔装,与其他白马义从假扮相互追逐厮杀的假象。以此将郁筑革建以及漠北鲜卑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也让从后绕行的虎豹骑以及骠骑营寻到机会,一举将鲜卑部落的圈马之地袭击了。
在草原之上作战,没有骑上战马的鲜卑族众犹如等候宰杀的牛羊。
只要虎豹骑与骠骑营能得手,那就意味着一面倒的追杀开启,更意味着夏侯惠以四千骑便将郁筑革建的部落与两万漠北骑悉数击破的泼天功劳到手了。
然而,夏侯惠在细细询问过后,最终选择了第一条行军路线。
他觉得白马义从假扮不了鲜卑游骑斥候。
一来,如今正值盛夏,漠南的鲜卑族众鲜有戴着斗篷或毡帽,故而也无法遮掩“汉人束发、鲜卑髡发”这种习俗差异。
而另一缘由,则是认为仅仅数百斥候之间的厮杀,无法将郁筑革建的注意力悉数吸引过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让其心生警觉下令族众备战,也让偷袭寻不到机会了。
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缘由,是他无法确凿公孙毅能将百余鲜卑斥候一个不漏的尽数诛杀。
毕竟只要跑了一个,也就意味着魏军所有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这种冒险与回报不成正比的对赌,他怎么可能认可呢?
不过,抱着姑且听一听、留个预选方案的谨慎心理,他还是细细问过公孙毅打算如何袭击鲜卑斥候前哨的计划,然后.在公孙毅觉得自己的建策已然被采用且即将付诸以行的时候,否了。
这种被戏耍以及不被信任的感觉,就是那夜公孙毅按捺不住性情的缘由。
或许他们二人都没有想到,现今夏侯惠要“出尔反尔”了。
且难忍受蚊虫叮咬与山路崎岖只是诱因,更因为在公孙毅谋划的启发下,夏侯惠还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东洋河北畔,郁筑革建部落属地。
这片被阴山余脉丘陵与燕山山脉夹出来的洋河流域,最早并不能称为塞外。
而是中原王朝强盛时期护乌桓校尉的驻地。
但在鲜卑崛起之后,此地就成为了中部鲜卑入寇的缓冲地。
如马城与广宁一旦出现鲜卑游骑的身影了,也就意味着汉家黎庶将迎来一场惨烈的烧杀掳掠。
而如今整个洋河流域都成为了郁筑革建部落的栖息地。
他们是在代北乌桓作乱被曹彰与田豫平定之后,迅速南下扩张属地并取而代之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郁筑革建对魏国都很恭敬,不乏进贡且极力约束族众南下劫掠的行为。
缘由,是那段时间轲比能前去征服漠北草原了,被留下守护后方的他不能挑衅魏国的怒火,令远去的轲比能有后顾之忧。
他做得很不错。
至少在轲比能还是魏国的“附义王”期间,屯兵在昌平的田豫每每出塞都是与东部鲜卑大人素利鏖战,不曾对他的部落有过任何军事行动。
故而,轲比能对他的信任无可复加。
在如今到了谋划成为鲜卑大单于最后一步时,也再次将守护后方以及督领充当奇兵的两万漠北骑等职责托付在他身上。
这让他雄心万丈。
只要战事顺遂,他的岳丈轲比能成为单于,他也可以凭借身份与此战的功劳成为中部或者东部鲜卑大人。
也让他如履薄冰。
想安顿骤然涌入的两万人、约束他们不与自己部落族众起冲突以及不被魏军惊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这两万漠北骑已然进入他部落月余时日了。
仅仅是日常吃喝就让他部落不堪重负、族众怨言滋生了。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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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日,从东而来的信使给他带来了最新消息。
从平城南下抵达北平邑的轲比能,已然与魏军主力对持,且双方都开始尝试着进攻了,且白马义从、内附魏国的东部鲜卑骑与隶属魏北中郎将的幽州骑都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这也意味着他可以不必再担心两万漠北骑被发觉了。
且信使还带来了轲比能的口信。
让他这翌日便引着本部与漠北骑东去高柳城,为伏击魏军做好准备了。
一切都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战事胜利的曙光已然出现,如何不令人壮志踌躇呢?
郁筑革建走出穹庐,看着朝阳中里马城的残垣断壁,心中也开始憧憬着中原王朝在北疆统治与威信迎来分崩离析的那一刻。
是的,如今的马城是一片废墟。
在先前田豫出塞依托马城固守待援,坚持到牵招援兵赶来后,合兵将轲比能杀得大败并追击,令鲜卑各部落伏尸二十余里的那场战事后,郁筑革建便让族众这座城池给夷平了。
泄愤与亡羊补牢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缘由,是他誓要寻田豫报仇雪耻、将魏国边塞夷平的决心。
无独有偶,在洋河支流之畔,夏侯惠也同样壮志踌躇的看着刚刚被夷平的鲜卑前哨点,同样也沐浴在了偷袭马城的胜利曙光之下。
驻守在此地的百余鲜卑游骑斥候,豹骑将率仅用了不到半刻钟就
将之戮尽了。
之所以这么顺利,一来是虎豹骑的无愧天下骁锐之名。
在有心算无心且是幽州斥候告知这些鲜卑游骑的日常活动规律后,一战而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些鲜卑游骑斥候懈怠了。
他们昨夜就得到了郁筑革建的口信,得知魏国幽并二州可出塞而战骑兵皆出现在了北平邑,故而觉得警戒的职责已然完成、可安安心心的酣睡,缓解一个多月以来紧绷的心弦了。因而在被袭击的时候,身为斥候的他们有不少人竟死在了睡梦中。
并不知道此中缘由的夏侯惠,对此也有些意外。
原本,为了万无一失,在豹骑将率引百骑发起袭击的时候,他还亲自引着两百骑在外围提防有漏网之鱼跑回去报信的,但却连引弓搭箭的机会都没有。
彼贼子郁筑革建的族众,竟如此不堪一击的吗?
还是我低估了虎豹骑的战力?
心中带着这样的疑惑,夏侯惠下令两百骑以扇形合围搜寻草丛中是否藏着鲜卑族众,自己则是策马来到杀戮处,带着昨夜引路的幽州细作一一核对死去鲜卑游骑的数目。
而刚刚历经厮杀的豹骑将率,连溅在脸上的血滴都不顾擦一下,就匆匆迎上来,有些赧然的告罪道,“将军,在下麾下骑卒都太久没有临阵了,一时没有收住手,以致没有留下活口,还请将军降罪。”
嗯,在袭击之前,夏侯惠就叮嘱要留一两个舌头拷问讯息的。
“乐司马莫要自责,有无活口无关紧要。”
虽心中有些不快,但事已然,故而夏侯惠也没有表现出来,含笑宽慰了声,“且今日我目睹虎豹骑之威,无愧天下骁锐之誉也!亦可断言,有乐司马及麾下骑卒同往马城,必一战令鲜卑胡虏丧胆也!”
“哈哈哈~将军过誉。”
闻言,豹骑将率畅怀,虽眉目间尽是自得但犹谦言道,“此乃彼鲜卑胡虏不堪之故,且此番我军以山崩之势催压而下,换做其他骑卒亦能一战而定也。”
待自谦罢,见夏侯惠正策马缓缓而行一一清点着鲜卑斥候的尸首,以及随他而来的其他骑卒已然跳下战马扒着尸首的衣物,又忍不住好奇发问道,“将军可是在担忧有遗漏之人乎?方才我麾下已然清点过了,共一百一十二人,与昨夜我军细作禀报的人数一样。还有,将军为何让这些骑卒扒胡虏的衣物?此些衣物不值钱,且我等虎豹骑乃天子亲军,随征时不需要割耳录功。”
已然清点过了?
这才刚刚结束厮杀啊~你们哪里来的时间清点尸首?
不由,夏侯惠侧头而顾,微微挑眉眸露疑惑。
而豹骑将率似是也知道他的疑惑,径直回道,“嘿,我麾下骑卒许久未临阵了,皆临阵而喜,且各什长在袭击之前便私下作赌约,以孰什斩杀更多为乐呢。故而战斗罢了,末将便从各什长口中得知胡虏受诛者有几多了。”
原来如此。
夏侯惠恍然,先是不吝夸赞了虎豹骑几句,然后才解释道,“虎豹骑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必然也!而我让将士扒鲜卑胡虏衣物,是一胡虏衣物可令我军一骑在此番夜袭中,可以一当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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