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力鏖战了一个时辰之后,骤然看见人马皆披着重甲的骑兵正迎面疾速袭来,那种心情是无法言表的。
那是已然预见了自身结局的心若死灰。
更是一种毫无反抗之力的绝望。
哪怕这些鲜卑精锐步卒是柯比能厚恩培养的勇士、死伤已然过半但仍士气如虹的死士,仍不免人皆泛起无力回天的沮丧。
他们的预感很对。
“无前!”
伴着虎骑骑督一记大喝,高速驰骋而来的五百虎骑放平了手中的长矛,狠狠从左翼薄弱处撞进了鲜卑步卒阵内。
顿时,战马的嘶鸣、人躯被重铠战马装飞的闷哼声,以及被长矛刺穿的凄厉惨叫,还有被碗口大马蹄践踏的骨碎之声,主宰了这片战场;红黑色的血液,白色的脑浆与乌青色的肝脏肠子以及被践踏入尘土内的肉糜,摊满了桑干河畔。
人马皆黑甲的虎骑犹如一支饱饮长风的箭矢般势不可挡,肆意的鲜卑步卒阵列横冲直撞,不断的收割着人命之余,也分割摧毁着鲜卑阵列战线。
原本还被斩将夺旗之功刺激得红眼的鲜卑精锐步卒,如今人人面有怆然之色、斗志尽无;寸步不让坚持了一个时辰的战线,最终迎来了分崩离析。
而那些才刚接替填补战线鏖战不久的各部落勇士,更是不堪。
在看到重甲虎骑冲过来的时候,有的人愕然呆立,满目不可置信;有的人怖极而勇,竟操刀矛不退反进妄想螳臂当车;但更多的人则是遵循了求生的本能,返身仓惶而逃离以期苟活,且还不乏一边逃跑一边丢刀矛解弃甲胄者。
战阵崩溃之速、士卒亡命之汹涌,连被步度根私下嘱咐过的小帅戴胡阿狼泥,想趁机鼓噪几声都没有表现的机会。
因为此时的魏军步卒已然抓住机会,人皆奋勇的衔尾驱溃兵,以图敌阵倒卷了。
若是戴胡阿狼泥再敢耽搁片刻,恐不被己方袍泽推搡踩踏而死,也会被紧随其后的魏军给砍了首级。
“贼阵已破!”
“胡虏兵败矣!”
魏军一边纵声大呼着,一边追逐着鲜卑溃兵。
也让远处观战的、才刚驱马带着亲卫走出百余步打算前去亲临一线振奋人心、以期维持战线不被摧毁的柯比能,忍不住阖目长叹徒然。
孰人能料到,已然坚持了一个时辰犹悍不畏死的鲜卑步卒,须臾间就迎来了大溃呢?
不过,柯比能很快就睁开了双眼。
虽然眼中有点点血丝,微微颤抖的双唇中依稀可见死死咬着的牙齿,但从他坚韧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放弃。
他觉得己方仍有机会扭转战局。
不过是人数近三万的步卒阵列崩溃了而已,鲜卑联军的骑兵仍有七八万,战局之上仍是他这一方占着巨大的人数优势。
且鲜卑骑兵中,有约莫四万是他的嫡系!
是的,最鼎盛时期拥有控弦十余万骑的他,哪怕在早年的战事中丧损了些,再扣去留守属地牧场与看护妇孺牛羊的必要人手,现今他仍能带四万骑随来参与此战。
只要他嫡系的游骑死战不退,带动其他部落的游骑一并将魏国的骑兵围合绞杀了,战事仍会朝着他预想中的局势发展。
犹能击败魏军,助力他冠冕成为鲜卑单于!
反正,在他心中,三千嫡系精锐步卒与从各部落抽调出来勇士,本就是用来牵制魏国步卒的消耗品,是为了最终胜利而必须丧亡的祭品。
崩了被打没了固然可惜!
但只要迎来胜利就一点都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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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
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大声呼唤着身后的亲卫,打算让人前去传令,让各部游骑务必在魏军将己方步卒溃兵驱赶到后阵、重新组车阵转去救援之前,将秦朗那数千骑给灭了。
哪怕不能灭掉,也要将之杀得十不存三。
为此,他甘愿付出自己嫡系骑兵再丧亡两万作为代价。
只不过,他还没有叮嘱完亲卫将令,话语便戛然而止、目眦尽裂。
因为被他寄予厚望的各部游骑,拥有绝对人数优势以及占据着绝对上风的游骑,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竞相拨马返逃回来了!
没错,各部游骑的士气竟然也瞬间崩殂了!
就在战场上响彻着魏军攻破鲜卑步卒阵列的欢呼声时,那些游骑竟然就觉得己方已败,再战也无益,便遵从骨子里的不羞遁走而争相亡命了。
松散部落联盟制度,人心不齐的弊端在这一刻陡然迸发,直接碾碎了柯比能的鲜卑单于梦。
我.就这样败了?!
依旧张着嘴的柯比能,失魂落魄的看着狼奔豕突的战场,嘴角上挂满了苦涩。
“大人,速走!”
而他的亲卫可不管这些,急匆匆的拉着马缰绳带着他脱离战场。
至于先前离他不远处的步度根嘛~
此刻已驰马奔出两百之外了。
至此,这场大战以戏剧性的画下了终点,鲜卑联军在仍有巨大优势之时不败而败。
魏军仅仅追出了十余里便放弃了。
没办法,骑兵太少了。
而且先前将要被困住的秦朗再次谨慎一番,对鲜卑游骑的骤然主动解围亡奔离去心怀疑虑,没有及时衔尾追杀。
不过,战果颇丰。
近三万的鲜卑步卒走脱不足万人。
再除去临阵被杀或相互推搡踩踏而死的七千余人外,仍有一万六余人被俘虏。
难得可贵的,并州刺史毕轨兵败失去的以及柯比能穷二十年之功积攒的兵械甲胄,几乎都被魏军给捡回来了。
仅是这一点,便足以裨补北来讨伐的国力损耗了。
所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嘛~
万余俘虏与数千兵械甲胄,对贼酋柯比能而言已是伤筋动骨的大创了。
当然了,魏军并没有就此满足而罢兵归去。
搜刮战场、救助伤兵以及督促各部士卒归营后,忙碌了一夜的秦朗顾不上休憩,便只身踏着朝阳的微光来寻田豫
计议是否要移师北上平城。
嗯,他已经选择性忘却被田豫临阵激怒的事情了。
但他们二人还尚未有定论时,一股鲜卑骑兵便在魏军斥候的弓弩“护送”下,弃兵械步行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一行人竟有不少妇孺。
其中有几个人,田豫看着很是面熟。
似是他曾经见过。
很快,在被带到跟前的那些鲜卑族众自表身份下,田豫便想起来了。
这些妇孺是泄归泥的子女与妻妾。
而早年他仍在边塞的时候,还数次带着很早就归附魏国的泄归泥前去袭击柯比能,也曾亲自进入泄归泥部落中饮宴庆功过。
在鲜卑习俗里,让妻儿出来见客并不算失礼。
而他们之所以到来,是泄归泥请求再次归附魏国的诚意。
因为步度根死了。
被暴怒的柯比能亲自手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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