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将近晌午。
各带着几个扈从的张虎与牵弘赶到了碣石山前哨军营。
都是有过交集且还是相处得颇为亲善之人,再次相逢了,定是好一阵叙旧。
待一顿简陋的吃宴后,自觉时间匆忙的夏侯惠便将他们带到了主帐内,甫一入坐,便示意公孙毅讲述鲜卑段日陆眷在辽东属国聚落的情况。
对此,隐隐猜到夏侯惠要做什么的张虎牵弘二人,反应有些不同。
牵弘是有点兴奋,跃跃欲试的神情溢于言表;而张虎则是微微蹙眉、面色略显凝重,似是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
“将军、诸位,彼段日陆眷聚落情况大抵如此。”
好一阵说罢的公孙毅,含笑给各人拱手,“我部白马义从在巡视时,有约莫四十余人都潜近彼聚落三里外视看过,皆可为向导。”
“嗯,有劳。”
冲着公孙毅点了点头,夏侯惠将目光落在下首的张虎与牵弘身上,缓言谓之,“此段日陆眷自渔阳郡过来辽东属国时,随从不过四五人,短短数年竟已然数百骑矣。可见彼非常人也,我欲灭之。嗯,诛其以及其弟段乞珍即可,余等族众尽可能带回来编户。公贲、士毅,若让你二人引兵前去,可有把握将之诛杀否?”
“只待将军令下,末将必不辱命!”
闻言,牵弘当即霍然起身,慷慨作言道,“虽段日陆眷非常人,然而现今势力微弱,不可当我部乌桓突骑之勇锐也,必可一战破之!且将军无需担忧彼能走脱。若战,我让麾下骑卒不着戎装、以百人为一队扇形围之,待寻到段日陆眷以及其弟当面后再暴起发难。如此,彼必当场授首且不会造成太大杀戮了。”
“嗯,甚好。”
很是满意的赞许了句,夏侯惠的笑容很灿烂。
他最是喜欢这种言听计从、指哪打哪的麾下了。
不质疑将令、不考虑其他因素,还能径直顺着将主的计划提出作战建议来。
而且,他这个作战建议还挺不错的。
或许是先前跟随田豫在河套平原待久了,故而对杂胡部落的习俗与秉性都很熟悉的缘故罢。
“将军,如士毅所言,末将亦敢立军令状。”
张虎则是沉稳得多,只见他面色如常、声音不急不缓的说道,“只是还请将军容末将聒噪一句。彼段日陆眷并无为祸边塞、截杀商队之举,若贸然杀之,恐会引发塞外杂胡部落对我军离心。况且,昌黎县与辽燧相距并不远,末将担忧会令公孙贼子警觉。”
果然!
公贲还是出言劝阻我了啊~
隐隐有所预料的夏侯惠,在心中暗道了声。
倒不是觉得张虎为人聒噪多事,而是知道他早年在洛阳中军呆过,而且还在对杂胡部落主张招抚为主的王雄麾下呆过一两年,对仕途上的事情谨小慎微习惯了,所以出言陈述利弊也在所难免。
说起来,他也是出于好心。
是故夏侯惠也没有什么见怪的,而是轻轻颔首后,肃容谓之,“公贲之虑,不无道理。只是,自渝关至辽燧之途,于我在幽州任职期间,不允许有任何杂胡聚落存在。段日陆眷挡路了,所以命该绝。”
肃清伴海道?
庙堂这么快就要对辽东公孙渊下手了?
早就从毌丘俭频繁整军中猜出,庙堂将征讨辽东的张虎闻言,心中陡然一凛,也连忙拱手面带喜色而道,“唯!若末将令段日陆眷走脱,提头来见!”
因为他期盼庙堂伐辽东好久了。
先前他向天子曹叡请求外放边塞,不就是想着有更多机会征战、建功立业嘛~
“嗯,好。”
点了点头,夏侯惠正式下令道,“我翌日引白马义从往辽泽而去,但会留下一百义从作向导。你二人如何施为,自行协商,我不干涉。但以一个月为期限,我要得到段日陆眷以及其弟授首、族众被徙归孤竹城的捷报。”
“唯。”
“时间紧迫,我也不留你们了,各自归去引兵罢。”
“唯。末将告退。”
二人朗声领命,行礼后便大步转身离去。
而公孙毅也起身行礼,“将军,我先去让义从收拾行囊、准备干粮。”
“好,去罢。”
待大帐内仅剩下夏侯惠与丁谧二人后,丁谧便有些惋惜的摇头,“果如稚权所言,牵士毅可引为腹心,而张公贲可亲近而不可拉拢也。”
“呵呵~”
夏侯惠笑而不语。
这是他们昨日谈话的延续内容——丁谧还趁机问及了,牵弘与张虎这两个暂时归入夏侯惠麾下的将率,孰人可不吝擢拔、引为爪牙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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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夏侯惠脱口而出是牵弘。
不止是先前牵弘帮衬他促成了贩马营生,更因为张虎与牵弘二人父辈不可同日而语。
同是改投武帝曹操的将率,张辽受到的信任器重以及建立的功绩,可谓是不虚此生了;但牵招却是因为与蜀主刘备乃刎颈之交,遂此生止于郡守、未尽其才。
若是说牵弘没有为父辈不平之意,那是不可能的。
故而,只要夏侯惠给予不吝器异的礼遇以及推心置腹的信任,咸有父风的他,以前事为鉴,定会愿意依附效力的。
但张虎不同。
张辽被誉为国之爪牙,自于禁晚节不保后,便成为了魏国公认的外姓将率第一人,故而张虎此生的奋争是矢志为魏国君主效死、不堕父辈威名。
二人的起点不同,选择自然也不同。
“对了,稚权。”
感慨罢了的丁谧,很快就收起惋惜,直言道,“不若,让君盛带着路家部曲随在牵士毅身边吧。君盛不耐案牍、好为将,一直庇护在稚权羽翼之下,反而不利于历练。”
“嗯”
闻言,夏侯惠轻作鼻音,没有当即作答。
他知道丁谧的建议,不止是让路蕃随军历练那么单纯。
更因为牵弘督领着乌桓突骑,乃是兼领护乌桓校尉毌丘俭的直属兵马,日后会一直戍守在幽州的。
如此,丁谧的潜在之意便一目了然了。
无非是想试探一下毌丘俭,看他知晓后是否为路蕃表请官职、这个官职是否紧要等,以此来测量彼此日后牵扯的分寸。
但夏侯惠觉得路蕃年岁还小。
再加上牵弘心思不甚缜密、行事过于果决,路蕃跟在他身侧,肯定不如随在自己身边学到的东西多。
“雏鸟终要自己翱翔的。”
或许是猜出了夏侯惠的顾虑了罢,丁谧再复劝说了声,“今稚权身为伐辽东主将,节制着牵士毅,君盛过去了亦会被照看,无有安危之虞。正是让他以将率视角观摩辽东战事的良机,若是错过了,恐就不会有机会了。再者,他留在稚权身边久了,眼界也会变得高,恐日后就难体会行伍士卒的艰辛了。”
“也罢,就依彦靖之言罢。”
被说服的夏侯惠,最终还是应允了,改为言他事,“我此去辽泽勘察地形,归期说不准,或许月余后方归来,此地之事劳彦靖帮衬看着。如毌丘使君作书信来,若事情彦靖可决便代我回书与他,若不能便声称我未归拖着罢。还有,韩云从、左骏伯与魏阳元等人或许会归来比我早些,彦靖一并代我待之吧。”
“嗯,稚权宽心。路途小心些。”
“好。”
第二日,清晨。
笼罩着山海的云雾还未散去,破晓的霞光依旧缠绵在天际线上,夏侯惠便在公孙毅等百余白马义从的引路下,挽着驮干粮的驽马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路途还挺远的,约莫四五百里,故而也显得随行的义从人数有些少。
要知道,踏上伴海道后,一直至辽水东侧的辽燧这段路途,现今可都是荒废之地,没有任何约束。只要实力允许,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等都可以随意为之。
为此丁谧还劝说过,出于安全保障的考虑,让夏侯惠多带些人马随行。
但夏侯惠回绝了。
只是拍了拍同在侧的公孙毅肩膀,冁然而笑,“我有百余白马义从相随,幽州之大,何处去不得!”
也让公孙毅当场就感动得无以言表。
就差没给丁谧赌咒发誓,定会护卫夏侯惠周全、将之毫发无伤的带回来了。
毕竟,以夏侯惠现今的官职与身份,在幽州也唯有燕王曹宇、刺史毌丘俭可比拟了。而他犹敢豁出性命来信任公孙毅,这种操作换作谁受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只不过,公孙毅不知道的是,他前去督促白马义从准备后,丁谧还颇为赞许的对夏侯惠谓之,“以得边陲男儿之心论,稚权可谓炉火纯青矣!”
咳!
地势低洼的伴海道很不好走。
哪怕是过了雨季、无有海水漫道,沿途之上仍有不少小湖泊、沼泽以及从山体蜿蜒而下的溪流横陈,让人根本无法策马疾行。
幸运的是,随着这些年商队往来,倒是没有什么伏地树木、滑落山石等挡路了。
但饶是如此,夏侯惠一行仍走得很慢。
全员皆是斥候精骑,愣是花了十一天才走了出来,看见了南北走向的医巫闾山,也嗅到了辽泽那股淡淡的腐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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