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要去哪里?”
刘茂林看王福生骑着车超过他们,继续往前,不由的喊道。
王福生这一路上都在想事情,没留意刘茂林和孙卫国他们早已将自行车停在饭店门口。赶紧折了回来,支棱车子。
晨曦渐露,工农兵饭店红色油漆下隐约可见正兴记三个大字。
店门口大油锅正炸着油条,边上一摞摞热气腾腾的蒸笼,透过雾蒙蒙的水蒸汽,只见店内七八张台面,坐满上早班的食客。
孙卫国找了个位置坐下,朝服务员喊:“来三份四大金刚!”
“小瘪三!”服务员鄙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声骂道。
刘茂林喜滋滋地将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放在桌上,几枚钢镚从纸币里滑出,滴溜溜地在桌上转着小圆圈。
随口问孙卫国:“你赢了多少?”
“我的不多,”孙卫国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墙面,掏出一小沓按金额大小整理好的钞票,口中念叨:“33块半,多乎哉?不多也。”
刘茂林瞥了一眼孙卫国手中的钞票。没再言语继续埋头将褶皱的钞票轻轻抹平,一遍一遍,直到边角都平平整整,这才根据金额归类叠放。
“还是看王福生的吧。”孙卫国将手中的钞票收起来塞进口袋。
和王福生一起帮刘茂林整理钞票,“好了,好了,你等等再数。赶紧先看福生的!”
王福生脱了外套,肚子顶在桌沿用力拉起汗衫,“叮叮当当”纸钞硬币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早餐店里的服务员、食客听到声响全都看了过来。
刘茂林抬脚假装踹向邻桌拿着油条过来围观的食客:“一边去。”
那人并不恼怒,扭了下腰轻松躲过,笑呵呵地拍了拍王福生的肩膀:“又赢钱啦!”,边上人跟着起哄:“福生,请客。”
“西开,西开……”一名身材丰腴的年轻女子将围观的食客推开,径直坐下拿起钞票清点了起来。
王福生想起对方张学英也是插队知青,早两年回城顶岗接替她母亲饭店服务员的岗位。
还真别说,回城两年,一改乡野村姑的模样,皮肤都变得白皙粉嫩起来,浑身上下洋溢着魔都时尚气息。
四人默不作声飞快清点桌面的钞票。
刘茂林抬起头,眉角一翘,朝王福生说了句:“还是你脑瓜子灵光,胆色好!”
张学英用手肘蹭了蹭身旁的王福生,“说说,赶紧!”
孙卫国见王福生一声不吭的整理钞票,便小声地替他回答:
“公安进院子的时候,我们都吓得惊慌四散,夺路而逃。唯独他要钱不要命,将桌上的钞票大把大把的死命往肚子里塞。”
“嘿嘿……要不是我回过身来拽着他跑,估计这时候蹲局子里了。”刘茂林把手上的钱递给张学英。
“咱们这帮知青就属他胆子大,脑瓜子灵活!”张学英接过钱,麻利地点数,不一会功夫报出数字:“三百七三元六角五分。”说着,将钱放在王福生面前。
“侬要请客,到红房子吃西菜再去俱乐部溜冰场白相白相。”张学英两眼放光看着王福生。
“没问题,小Case,”王福生一张口,发现自己竟然会淞沪话而且还是那么麻溜。
刘茂林掏出自己的钱快速地数了一遍,说到:“福生373块6毛5,我57块1毛2,孙卫国你呢?”
“33块半。”
张学英朝同事招招手,让他们将大饼、油条、粢饭、豆浆端过来,王福生几人早就肚子饿的咕咕响,各自拿了油条、粢饭吃了起来。
“服务员,服务员……”
“叫什么叫?不会自己去端?欠揍啊!”张学英扭头,一拍桌子大着嗓门朝那人怼去,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随后问王福生他们:“你们今天去开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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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英说的是街道组织的知青回城工作安置会议以及工作岗位申请填报。
“去,不去哪成,成天这样东游西逛的也不是个办法。”孙卫国没工作家里人闹得狠,必须赶紧找份工作。
刘茂林则表示,“其实,去不去我都无所谓。让我坐在弄堂口修鞋补雨伞?老子才不干呢!”
“长期这样也不是办法。”张学英冲着刘茂林捻了捻指头比划赌钱的手势,“虽说来钱快,要是被阿派盯上了,把你列为劳教对象那可就惨了。”
“问题是,我们三人不像你父母有工作单位,可以顶岗、补员。”刘茂林说着,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最后一根骆驼,理直了,点燃深吸一口后递给王福生。
一人一口,三人轮流抽着一根香烟。
“如今下乡知青可是大批大批的回城,算上我们偷溜回来的这帮人,听说已有四十几万人。”
“是啊,一下子四十几万人,哪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
“四十几万?哼,还早着呢。当年一挥手咱们魔都可是上百万人到广阔天地去。到时候上百万人回城,还不知道怎样呢!”
“还有应届毕业生呢,他们出来也要有工作,否则怎么过日子?”
“所以,你们不要挑三拣四的,赶紧把岗位给占住了。管他集体还是全民。”张学英看着眼前不成器的三人,有点恨铁不成钢,“吃完了,赶紧去开会,把岗位申请表给填了。”
三人骑着自行车往街道大礼堂。
“这么多人?”
“街道上几个居委会的待业青年都在这呢,能不多吗?”
礼堂门口人山人海,个个穿着军绿、灰蓝色调的衣服,神情木讷眼神空洞,挤在门口等着开门。
刘茂林逮到一个熟悉的知青,询问道:“有撒最新情况?”
“还能有撒,担心知青全都回来造成社会压力,上级要求各地方政府做好知青的思想工作,要看到国家加速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灿烂前景。鼓励知青安下心来留在当地扎根农村,为建设现代化农业生产基地、保卫边疆作出贡献。”
“呵呵……”周围的人听见不由地笑了。
另一个人插话,“我听说,现在采取缩减进城农民工,将参加工业基地、大型水利工程和铁路的建设的活让给知青。”
“这些可都是建筑工地上的苦力活,我可不愿意。”孙卫国这话一出,顿时迎来周围人的附和。
正说着,人群忽然涌动,原来是门开了,王福生赶紧和刘茂林、孙卫国拼了命往前挤。
找了位置坐下,见主席台上挂一红布横幅,上面写着:峡土路街道知青工作安置说明会。
没多久领导上台讲解最新政策:
“各个厂矿企业、机关单位等针对本系统职工子女回城,成立服务公司,解决就业问题。
各街道居委会响应号召成立熟水站、早餐店、豆腐坊、打包托运社、缝补社、修配店、理发店……”
台下几百号人一听这话,顿时闹腾了起来。
“熟水站?我们去烧开水,灌好热水挨家挨户送暖水瓶?”
“这还不算差的,最差的应该是打包托运社。成了人力车夫拉着板车,每天装货、卸货、拉货累死你!”
“老子修地球回来坐弄堂门口摆地摊配钥匙,补鞋修雨伞?”
王福生坐在台下,默默地听着大家的议论。
尽管现场闹哄哄,说着气话但表格终究还是要填,毕竟现在的工作还是属于包分配,尚未允许自谋职业。
王福生填表的时候发现意向岗位第一个几乎都是早餐店、饭店的厨师学徒、服务员。
想想也是,八大员之一的厨师一直到九十年代末才退出香饽饽行列。
只不过,一下子这么多人抢着报街道饭店,这岗位分配的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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