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上的一家棉衣摊位。
云镜反复对比了手上两副手套的材质、保暖性、颜色还有价格,挑选了半天之后还是选择了内衬棉绒更舒服的那一双,但是一问价格精明的大妈伸出指头比出的价格让他有些为难。
云镜的计划是用这钱给养母买一副手套加上一条围巾,周瑕为了养家糊口在离小区几公里的一间服装厂上班。因为来回都是骑踏板摩托车,以往每年因为保暖不到位经常脸上手上起冻疮,即使挡风衣也没什么用。
海滨城市的冬天还比较湿冷,云镜经常看到她搓着手,脸被冻得红彤彤地回家,他也不说话从妈妈手里抢过湿漉漉的手套放到烧水的锅炉上烘干。
眼前这幅手套里面是羊绒,外面的皮质做了防水隔温处理,妈妈戴着一定很舒服。云镜望了望一脸吃定自己的老板娘,张了张嘴犹豫着说:“再便宜点可以吗?”
老板娘夺过手套在自己手上拍了拍:“哎呀你这小伙子不识货啊,这是我们摊最好的手套了,你看看这外面的皮和里面的绒,算上围巾给你60块已经很便宜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言辞,口齿伶俐的人,如果换经常菜场跟人因为五毛钱菜钱都能还价半个小时的周瑕来,今天老板娘可能得捂着心脏回去。
云镜从口袋里掏出周瑕早晨给的50块钞票看了看,这几乎就是她在服装厂辛苦一天的所有工资,又看了看作势要重新把手套挂上货架的老板娘。
伸手到另一边的夹层口袋里摸索了一会,云镜又掏出一张折叠好的10元钞票,这是他上个月省下的零花钱。
望着装着手套和围巾的红色塑料袋,一只手还握着锅铲的周瑕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云镜挠了挠后脑勺:“这是我今天买的,虽然是我的生日,但是这是给妈买的,妈妈不冷我就开心,生日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周瑕呆了一下,马上转过身继续炒菜:“真是的,你准备自己礼物给我买什么,一看就是地摊上被人骗了买的,瞎花钱。快去做作业,一会吃饭了。”
云镜“哦”了一声,将塑料袋放在桌上,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做作业。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周瑕继续翻炒着锅中的番茄炒鸡蛋,但是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用袖子抹了下发红的眼眶。
望着今天丰盛了很多的饭菜和一块不大但是是鲜奶油做的生日蛋糕,云镜很开心,闭眼许愿后吹灭蜡烛。母子二人气氛愉快地开始解决这顿生日宴。
“今天怎么想起来买手套和围巾的,而且看上去也不便宜。”周瑕随口问道。
云镜将一块炒蛋夹入碗里:“我本来今天也在纠结买什么,但是别人给了我建议我才想到的。”
周瑕给自己盛了碗汤道:“我还以为你给自己买几本书或者换个书包之类的。”
云镜脑海里浮现起自己那打了几个补丁还丢了个口子的旧书包,摇了摇头:“没有,我暂时不需要换书包,那个还能用。”
周瑕心里留了印象,寻思着最近攒点钱给孩子换个新书包:“那是老师还是同学给你出的主意,是你主动询问他们的吗?你早该多和同学出去玩玩,整天闷在家里鼓捣那些零件有什么用。”
云镜扁了扁嘴:“有需要的交流我会去做的,不过不是仕兰学校的老师或者同学,是个打扮很正经的外国老人。”
周瑕即将送入嘴中的豆角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外国人,那倒是听少见的,不过在你们仕兰附近出现也很正常,说不定是新来的外教之类的。”
云镜没有注意到妈妈表情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不是我们学校的外教,他说他是美国一所学校的校长,不过他那身西装打扮一看也像个上流人士。”
周瑕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继续不变接话:“美国学校的校长吗?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看上去很老吗?”
云镜回想了一下下午遇见昂热的场景点了点头:“看上去确实很大年纪了,头发全白了已经,但是精神状态和身体一看还很好。他的名字叫希尔伯特·让·昂热。”
周瑕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她不需要去问云镜是不是记错了,自己孩子的超群记忆力是她从小到大见识过的,他说是昂热,那对方的名字就肯定是昂热。
居然真的找上门来了。
周瑕面色不变地和云镜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天,心里却开始快速分析目前的情况:昂热是不是一个人找上门来的,找上门来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应该如何选择,或者是否还有时间给自己去选择。
周瑕给云镜夹了根鸡腿,问道:“这个叫昂热的外国人给你什么样的意见了。”
云镜想了想把昂热最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昂热校长说的挺对的,‘生日礼物是用来寄托人与人之间诚挚感情的载体,价格并不是衡量情感价值的标准’,既然是过生日就是为了开心,妈妈开心我就开心。”
周瑕感到心里暖暖的,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此懂事,感觉这段时间的辛苦也没白费。
那剩下的路还能自己陪他一起走吗?原本只是想他平平淡淡地做一个普通人度过一生,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无法选择平凡的路。
她一直想象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自己什么时候打开这个话题比较合适,卡塞尔学院的校长,还没见面就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可惜,今年你爸还是没空回来一起给你过生日。”周瑕说了一句转移了话题,“话说,小镜你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养父吧?”
云镜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望着神色如常的妈妈问道:“确实没有见过,今天咋突然提到爸爸了,他不是一直在外面努力工作挣钱吗?”
周瑕看着似乎被这个话题勾起兴趣的儿子,回忆了一下某些过去的片段:“你爸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那样热心和逞强。想想也过去十五六年了,时间过得也真快,今天刚好你生日我们就讲讲过去的故事。”
云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从记事到现在只在一些相册里知道有顾晨这么个“爸爸”在,今日妈妈似乎高兴打开了话匣子可以了解一下那个男人的过去。
周瑕有些出神地望着餐桌旁的窗户,视线仿佛穿过了玻璃和时间到达了很远的地方:“你爸顾晨是个大家族的长子,他的父亲就是我的公公是顾家这一支的族长,你没见过,一个严厉古板、刚正不阿的老头。”
云镜脑海里露出一个梳着一丝不苟头发,带着方块眼镜,表情严肃,撑着拐杖坐在大堂里一张黄花梨椅上的老爷爷形象。
“作为族长,他一向秉公执法,不管处理家族的什么事情都挑不出毛病,可惜生了个你爸这么个儿子。”周瑕噗呲一笑,“你爸小时候就喜欢看一些侠义小说,梦想当一个心怀天下,救济人民的大侠,可是这都什么时代了。有一次逞强好胜把另一个家族的三公子揍了一顿之后被他爸狠狠罚了一次,之后你爸才收敛一些,但是仍然那么古道热肠、乐善好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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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镜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后问道:“爸爸是大家族的少族长,不应该像书里和电视里那样很厉害吗,怎么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反而在外面工作呢。”
周瑕神情变得有些黯然:“你爸是个好人,但是这个社会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事情还得从你爷爷,我们的师父云一阁说起。”
云镜的脑海里又切换了另一个老人的影像,高瘦的身材,年纪很大,蓄着花白的长须,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云师年纪很大,去世的时候应该有九十多岁了,但却没有一般老人的固执守旧,反而有着乐天的性格和善于接受新事物的求知欲。”
周瑕似乎沉浸在恩师故去前的往事,表情变得神往,“云师是临床医学、应用物理还有很多领域里的权威,课题研究十分广泛。我们是关门弟子,他经常带还是孩子的我们拜访各个学派的名师,他还喜欢和不同领域甚至不同国家的学者探讨知识。
每次学习到新知识后开心的样子都仿佛年轻了十岁。你这对各种事情都新奇喜欢拆解电器的性格说不定就是遗传他老人家的。”
云镜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给自己盛了碗汤小口小口喝着,眼睛却还看着周瑕露出一脸“会说话就多说点,我爱听。”的表情。
周瑕白了这个整天嚯嚯家里电器的小祖宗一眼,继续说道:“二十年,或许二十一年前吧,云师在欧洲游历时在德国遇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研究者,组成了什么同好会。
他这个人一旦注意力扑到了研究上就忘记了一切,和我们的联系也变得断断续续的。大概一年后,突然传来消息说他们的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要我们去帮助他。”
云镜发现她的表情笼上了一层阴霾,问道:“后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周瑕叹了口气:“是的,等我们赶到德国的时候恩师已经遭遇了意外,起码看上去是意外。整个作为研究所的修道院被夷为了平地,政府对外的解释是燃气管道年久失修泄露引发的爆炸。”
云镜挑了挑眉毛:“妈你怀疑并不是意外,是有人对爷爷他们的研究成果起了觊觎之心然后......?”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从未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感觉根本不是为他该说的台词,但是周瑕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这样。
周瑕微微点了点头:“一切都太巧合了,云师还留了一些线索给我们,确实有人在背后策划着些阴谋。”
云镜有些沉默了,周瑕给他讲的故事和他平日里上学放学的日常反差大得像电影屏幕内外的两个世界。
周瑕继续说道:“我们夫妻十分敬重恩师,何况还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查明真相。我们在欧洲探访了足足五年,才在英国一个叫斯卡伯勒的小镇找到了些许幕后凶手的痕迹,可惜最终没能配合当地的警力抓住他们。”
云镜微微后仰,感觉今天的妈妈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的气场内敛但感觉得到流露的丝丝煞气,哪里是一个服装厂流水线上的普通工人,反倒像是个找到猎物后露出獠牙的雌豹。
他四处看了看有没有摆放好的摄像机,今天这怕不是电视上的真人秀节目,家长扮演百万富豪或者危险特工来逗自己的孩子开心。
周瑕并没有注意孩子的不自然,继续说道:“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们在领养到了你,当得知云师是你的爷爷之后,我们决定把你当亲儿子来照顾,当然我们也从未有瞒着你的想法。今天你也16岁了,是个小大人了,有些事情你确实有权利知道。”
云镜两手扶着头两侧的太阳穴揉了揉,用比研究高考真题还认真的思维去消化这顿晚饭妈妈告诉自己的信息。如果不是周瑕故意逗自己玩,那他确实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幻灭,对他十几年的世界观有些冲击。
他理了一下思路,问道:“那爸爸呢?”这里的爸爸自然指的是周瑕的丈夫,顾晨。
周瑕的嘴唇抿了一下继续说道:“事情发生在我们回国之后了,顾家和几个其他姓氏的家族很久之前就组成了一个联盟,联盟里面也存在着不同的声音,有像你爷爷和你爸这样愿意接纳新事物,鼓励学术交流和思想自由的维新派,自然也有那种古板守旧,封建教条的保守派。”
看着云镜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古板不是指像我公公那样的古板,顾家家主只是有些守旧和传统,脾气倔了一些。那些真正的保守派则是全面抵制与他国学者的交流和沟通,恨不得所有知识敝帚自珍。”
云镜有些不解道:“这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闭关锁国’的老旧思想?哪里来的老古董,什么样的知识这么值钱。”
周瑕摇了摇头:“这个以后你慢慢会知道,因为理念冲突和一些顽固的保守派一直抨击你爷爷将中国的学术与国外势力交流,泄露了什么重要机密。
他老人家去世之后,作为他唯二见他最后一面的弟子,我们自然而然地被认为从云师那里继承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因为云师的学术研究有了突破并不是个秘密,包括你爸爸为了给云师报仇在顾家族会上立誓写状,都是很多人知道的。”
云镜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他们是觉得你们藏了爷爷的遗产,他们想占为己有?”
周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幸好你爸留了心眼,提前安排我躲到这个海滨小城,这里也有他之前在英国认识的一些朋友,当时他帮了他们一些忙后积攒了一些人情,关键时候可以帮忙。让我无论如何要照顾好你。”
“然后他自己去面对来自那些家族保守派的诘难?”云镜不知不觉间握紧的指节都开始发白。
周瑕沉默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对方过得并不好。可能被关在某处禁地,也可能作为代价被派去执行各种危险任务,只有每隔一段时间来的亲笔信和电话证明他的丈夫还活着。
这些都是支撑她继续坚持的希望,但是不论是遇到哪种困难,他们夫妻都不曾为做过的决定有一秒钟的后悔。
今晚的云镜又失眠了,在一个原本普通的生日里他突然接受到了如此多冲击三观的信息。他倚靠在床头,借着月光看向书架上摆着的一本本被翻了无数遍的书,视线落在金庸作品集里的一本《倚天屠龙记》上。
“这不就是张翠山和殷素素吗?”云镜突然苦笑道,“他们的结局可不好,难道我这个‘张无忌’经常生病的身体是中了某位大佬的‘玄冥神掌’?”
隔壁的周瑕也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护住这个孩子多久。有些人注定无法平庸,哪怕毫不知情地躲在普通人中间,那些阴谋和磨难总会闻着味道追上来。
与其让他哪天不知情地坠入危险的深渊,不如由自己为他亲手准备铠甲和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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