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小姐啊,您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手包在地板上发出与体积非常不相称的一声巨响。Caster满脸无奈地转过身,把费尽力气找出的几本小册子放在桌前。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多谢你了,Caster。”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直到最后一个词才重新变得清亮起来。相雅长长地呼了口气,把擦完脸的毛巾丢在了一旁,手撑着妆台两侧,仔细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面容。
“但是在下属实没明白大小姐收拾行李的原则……”没能忍住好奇心,Caster伸手拾起几本书册,嘴角抽搐了起来,
“AMC12,欧几里得数学竞赛,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挨个念过名字,Caster回过头去看御主,脸上带着诡异的神情,“大小姐,姑且确认一下,你没有不慎把日常上学的背包当做了特地收拾的行李带来,对吧?”
“当然不是,”相雅没好气地劈手夺过两本书册,“这是我特地带来的,没品味的家伙。”
从口袋里摸索出便携式圆珠笔,转眼间,相雅已经在椅子上坐成了翘着二郎腿的姿势。数学习题册子在她手上倒像是轻小说一样,津津有味的表情更是加重了这种误导。
“大小姐你在书塾里肯定很不讨人喜欢吧?”自顾自地在桌子的另一头煮着茶,Caster坏笑了一下。
“现在该叫学校了,”懒洋洋地翻过一页,相雅的笔继续沙沙地动着,她头也不抬地专注看着一行行数字,“不过你说得对,我在那里的确很不受人待见。怎么猜到的?”
“就算是在下的年代,六艺里的‘数’也是最让大部分人头疼的部分。”
“也包括陶大神医你?”
“不过尔尔吧,至少不是大小姐这样的精于此道的人。”
相雅的手以十分均衡的频率在纸张上动作着。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她一刻都没有停笔,以几乎是行云流水的动作在拆解着一个个数式,庖丁解牛一般将复杂的说明化成简单的基本原理。
“魔术其实就也是这么回事吧?Caster。”注意到Caster的眼神,相雅随口发问,依旧没有停止手上的解答。
“没错。将复杂的最终目的化作一个个模块化的谜题,再用对应的术式去解决。”
“伟大的发明设计,恐怕最初也都是如此诞生。我说得有什么纰漏吗,Archer先生?”书写完最后一个数学表达,相雅总算停下了笔,翘首看了看门口。
“别在那里保持着灵体化还一言不发了,我知道你在那里,特斯拉先生。说实话,这种知道有人在那里、却看不到身影的事情,不管怎么想都挺瘆人的。”
“什么时候发现我在那里的?”
西装革履的男性从门后转了出来,以审视的眼神扫过两人。一个在悠闲地品茗,一个连面前的数学习题册都还没合上。
“大概是一开始?”微微侧过头想了想,相雅不太在意地回答,“Caster帮我把这些宝贝拿来的时候就感觉到那里有人了。”
“还是不说这些了吧。Archer,你总归不会是来偷看我做数学题的吧?有什么来意就直说吧?”她摊开手,一脸无辜地看向Archer。
“一般人应该不会在见到刚才的情景之后,作出你这样的举动。不符合一般的逻辑,所以我推测,你是以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冷静下来,摒弃恐惧?”
并没有直接回答相雅尖锐的、开门见山的发问,Archer以客观的语气陈述起来。
“数字当然会有独特的形体之美,这种美感以几条代数学上对称而简洁的描述方式被体现出来。我猜你是能够理解这种极致美学的人,因此,我想尽量以你可以被引为同道作为前提,来和你对话。”
“这个么,取决于你的提案是什么了。”像是完全不为所动,相雅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然回答。
◇◇
文字、数字、以及其代表的意义,是比起蕴有魔力的符箓魔文更早吸引了她的注意的东西。
尽管理解力决定了她在“理解”时只需要相同的时间,能力的长短却并没能左右她的志趣意愿。恰如其后,在掌握一则术式时,她所需要的时间并不会比运用一行数式更漫长。
但她就像挑剔着作品的工匠一般,凭本能推拒着以魔术构筑成的世界,转而昂首阔步走入他人未必期望她走进的另外的世界,属于现实、科技、社会性的世界。
“理性”是追奉的终点,因此,只有纯粹以此为钥匙开启的门,方能吸引名为虞相雅的存在的兴趣。这是如同底层逻辑一般被刻写在认知上的本能,她清晰地了解,并且毫不排斥这种约束。
反而在推波助澜。
“Miss.虞——或者,从克莱斯小姐和秋村先生的暗示来看,您更愿意被称为相雅小姐?我们不妨推心置腹地看待这样一种可能。”Archer伸出手,拢住道道灯光,轻微的手势移动之下,一个微缩的青年身影在他重新展开的掌心中站立起来。
“有这样一个……我们姑且称之为,我辈曾经的同道吧。他与我们一样,视智慧与真理这样可以归类为美德之属的东西为世上唯一值得追奉之物。
“这种近乎于癫狂的追奉与热爱是从何而起呢?我无法管中窥豹,去臆测他生前究竟是何许样人——因此,只能基于历史给出的描述来作推断。
“相传他是有着将追奉的道路置于生死之上、如此倾斜了价值的天平的人。或许正因如此,如今的这个人才会以一种冷静的形式演绎他独有的疯狂吧。
矛尖从胸口蹴穿,青年应声倒地,以生机全无的姿势趴伏于手掌上。
“然而,他因为这样的期许和探寻之心而成为受到圣杯宠爱的一员,并且也响应了他人的期许而重新行走于现世。”
如同枯朽的树重获生机一般,青年近乎痉挛着重新竖起身躯,颤动了片刻之后,完全恢复了先前的姿态。
“……然而他尚未餍足。与圣杯一样,被灵魂的质料填满、达成他最初就为自己设定的目的之前,他当不会止歇。”
相雅撑着下巴想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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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排除法——出现在抹大拉小姐和神父约拿的记忆里、以及照片中的那名青年?你是说,他是一名英灵?”
“诚然如此。”
“你能确信自己已经锁定了他的身份?”
“十之八九,但是……。”
“……行吧,还不能百分之百确信的话,你可以保留你的答案。”相雅瞟了眼Caster,“陶大神医怎么看?”
“如果是一位古代贤者身份的英灵,倒也能解释他足以将教会一起蒙骗的能力的由来,”自言自语似的,Caster盯住了Archer掌心里那个仍然站立着的人形,“很有巧思的假说,演示也很有趣——从Assassin制造的幻觉中得到的灵感吗?”
“不错,一点增加解说趣味的新奇佐料而已。”
“但是如果是这么说,”相雅慢慢地眨了下眼,依旧带着点难以信服的疑虑神情,“他的职阶……Berserker?抑或是,在常规之外,还有其他我所不了解的位阶?那是唯一还剩下的可能了。”
“不对。”Caster微笑着摇头打断,抿了口茶,“大小姐,再想一想。”
那张显然已经有些年份的照片——触及了记忆里不起眼的一角,相雅眼神一闪。
“他是——独立于这一次圣杯战争的七人,被单独召唤了的英灵?”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令她说得毫无底气,语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
“恐怕是的,如果是这样,也能解释他看起来独立于事态外若即若离,却又始终在我们视线外与……一些事情保持着联系,奉行着这种看似不合情理的处事方式。”
相雅深深吸了口气,把一股事态脱离掌控的惊恐强压下去。“那么,Archer,我要知道你的目的。告诉我,把这些真相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
Archer那一直将情绪掩饰得很好的英俊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神情,这神情并没有逃过相雅的眼力。
“这涉及到我御主的愿望,和她最后所见的、连秋村雅各先生和相雅小姐您都无法看见的一些情景。很抱歉,我并不能全盘托出,所以只能像这样恳请您相信——”
“——她的心愿与我并不冲突。”相雅嘀咕一声,恍然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答复。好吧,你是打算要我暂时只把矛头对准那个神秘的编外英灵?就像刚才你明里暗里提点我们做的那样?”
“和您这样敏锐的女士对话的确轻松。是的,这就是我的来意。”
“他们怎么说?”
不用说,他也明白她所指何人。Archer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各自有些异议,但最后还是达成了大致程度的共识。”
相雅偏了偏头,扶了一下鬓角一侧的发饰,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既然这样,我就难得识大体一次吧。你可以得到我的一个承诺,Archer。”
见目的达成,Archer十分看眼色地打算离开,却被相雅从背后叫住了。
“最后一个问题,Archer。”
Archer的手搭在门框上微微用力了。
“这是你仍然替作为‘监督者’的御主行使职责,还是你本人的意愿?”
等了片刻,相雅才听到他以平直的语气给出的答复。
“这是我的御主本人,不作为监督者,仅仅出自本人品行的意愿。仅此而已。”
脚步声传来了几声之后便凭空消失了。相雅伸了个懒腰,利落地将散落了满桌的纸笔都收回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轻便手袋中。
“看热闹的感觉怎么样,Caster?我看你一言不发了很久了。”
“啊,关于这个,是因为在下看大小姐您似乎并不需要在下的什么提醒,因此作壁上观了而已。”Caster学着她的动作,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的神情,“或者作为御主,大小姐您更喜欢听在下的一些唠叨?‘不该毫无条件地轻易给出竞争对手许诺’之类的?”
“听起来像老妈子一样的话就少说吧,不过我看你也只是嘴上说说。你根本没把那个Archer当做竞争对手。”
Caster的视线凝滞了一瞬,随后眯起眼睛。“倒也未必,仔细想想,方才Archer的话里,有个微小的措辞让在下意识到了一件事。尽管连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倾向吧。”
——没有使用任何属于结束的、过去的措辞。Archer尼古拉·特斯拉仍然以假定着御主仍然存在于某处的语气,声明着自己和她的意愿。
“想想这也很合理,就算是奇迹,也应该有某种限度。如果仍然‘存在’,即使意识或生命只存其一,也至少还能确保契约的存续。”
相雅咬了咬嘴唇,表情有些纠结,“但我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个名叫抹大拉的女孩已经不在世上了。”
“Caster,你是医生。你最清楚那种程度的出血量和伤口下,还有多少存活几率。”
“在下并不是说她还活着,”Caster的表情有些冷酷,又或者是麻木,“但肉体的存在、生命的延续、魔力的流动,这三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只要还多少有一些构成价值之物,或许就能得以让契约继续成立。”
“但三者我们都无法确证。而且……”相雅面无表情地拂过手背,端详着仍然完整的三道令咒,“恐怕猜得没错的话,至少那具不翼而飞的遗体,现在就在那个作弊召唤的家伙那里吧。”
“是出于这个原因,大小姐同意了Archer的提案?”Caster笑看向御主。
“非也非也,”相雅的眼神幽暗下来,眼神若有所思地穿过房间另一头的窗户,似乎要跨过能见范围去向更远的区域。
“如果我说,是我毫无理由地嗅到了一些和我那些不成器的家人相似的、至少一样讨人厌的气味,使我有刻意和他背道而驰的意愿,不知道你会不会很惊讶,Caster。”
Caster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说得简洁明了一些。”
“他的本质可能很像我的家人。所以,我看他不顺眼,非得和他对着干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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