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神经突触的领域◇
尼古拉·特斯拉以有些呆板的动作左右转动着头部。这至少让他保持了视线的平稳,免于受过于猛烈的晃动干扰,使他那自从步入圣杯战争的战场时起延续至今的思绪中断。
那一泊细细的髓液,如同湿婆的舞踏一般永不止歇地扭动着的物质,似乎将他引导到了不属于物质、而仅仅属于精神的某个领域。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被暴露在“注视”的刺痛之中,无处遁形。
原本应该是天空的位置,被铺天盖地的影子覆盖。但那一条条啸叫着、哀鸣着的狭长人影并不太吸引他的注意。尼古拉·特斯拉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一座贯通天地的十字架下的纤弱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被光芒包裹住的身影——或者更准确地说,那身影本就是光源。一条一条细小的神经细胞,如同现代派艺术作品一般,缠绕成一个女孩的形体。骨架纤小,肌体细瘦到了近乎孱弱的地步,两条长长地拖在脑后的发辫更是加重了这种印象。
然而,将她的躯体构造出的神经并未将衣袍一同织就。想到记忆中的女孩那衣不胜体的印象,如同一阵风都能刮走的单薄身躯,特斯拉本就略显冷硬的唇线更加绷紧了一分。
“DeoPatrisitgloria,EtFilio,quiamortuis.Insaeculorumsaecula.”
愿荣耀归于天主圣父,从死者中复活的圣子,及护慰者圣灵——直至永远。
走近了去听,听到的便是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御主正在喃喃念诵的这段颂歌。拜曾经笃信宗教的往昔回忆所赐,他能听懂这颂歌的内容。
这便是全诗的最后一句了。方想到这里,浑身流溢着不真实的明亮光芒的女孩转过了脸来。
“您好,Archer先生。很高兴我们再次见面了。”
“然后……很遗憾我们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才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尼古拉·特斯拉斟酌着应当开口询问的诸事,并未马上开口。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所思所想,抹大拉轻轻一甩发辫,十指交叉起来。
“抱歉,我真是不懂待客的礼节——在这样的地方说话不成样子。虽然时间有限,还请一起换个地方稍待吧。”
◇◇
雪花在略微褪色的记忆中的稀薄空气中飘舞。见到熟悉的景色,尼古拉·特斯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试图拂过细雪。然而,六角形的冰花径直穿过了手,未曾留下哪怕一点痕迹和触觉。
“没有用的。即使是我自己的记忆部分,我也无法复现它们给人的真实的体验。”
特斯拉阖目一瞬,微微睁眼:“这是你父亲的记忆?”
“嗯。该不该说呢……其实,原本他才是预定成为Archer先生您的御主的人。我不知道这样说会否有些过分——但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无疑会是一场灾难吧?”
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特斯拉向着高处瞥了一眼,以确信的语气向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孩确认。“这是纽约。只是与我那时的纽约,稍微有些出入。”
“父亲从梵蒂冈的神学院毕业后,按照那时的习俗,外出旅居了一段时间。所以,那时他去了纽约。”尽管是最清楚这落下的雪花仅仅是虚影的人,抹大拉仍是伸手掸了掸衣领,拂去并不存在的雪花和灰尘。
“那么,他知晓了什么?御主又洞察了什么?”
场景倏忽变化,抹大拉柔声细语地回答着他的疑问。
“他见到了,原本我凭我的‘眼’才能见到的一切东西。贯通古今,振聋发聩,因此他才变成了你所知的模样。”
他们沿着有一个个面目模糊的行人匆匆而过的第七大道向前。不断有拍打着翅膀的灰鸽飞过,似曾相识的景色使他内心充满怀念。
他下意识地向远处一角看去。对于他曾身处的20世纪初年而言算得上富有设计感的酒店大楼顶上,鲜红的纽约客字样正闪着夺目的光。
特斯拉对再沿途往前的景致了然于心。林立的高楼,无论在何处抬头都只能在头顶正上方看见的一线天空——他收回目光,“应当不是都市景象让他深感压抑这样简单吧。”
抹大拉抿着嘴唇并未说话。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逐渐从稀疏变得密集的人流中。特斯拉随之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路人的面容都变得清晰起来。
“记忆的机理……关于人类会如何形成‘记忆’,真是美妙的命题。至今为止,我们仍不能定论那是否能被定义为一种物质,还是被镌刻在灵魂之上的印记。”端详着行人的表情,特斯拉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
“我们总说遗忘是必然的经验。可是,御主,您瞧,他们的神情比他们真正的容貌更生动地被留存下来了。或许那便从旁佐证了,除了必然的、不可逆的黯淡磨损,仍然会有我们仅仅凭着个人意志能够保留下来的,绝对不会褪色的一部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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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涌动得将他和抹大拉裹挟而入时,他才看清他们那激动的、带着强烈主张意味的大声呼号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细细端详着他们高举着的、那些手写涂鸦的告示牌。不是错觉,那才是记忆中留存了最多细节的部分。
一名挥舞着沾满了鲜红颜料的双手的青年男性飞奔而去,径直穿过了他——特斯拉茫然地转过身,尝试从嘈杂的诸多人声中辨认出属于那青年的部分,然而无果。但与那些告示牌、以及四处飘飞的小传单一同,他最终还是领会了被大声疾呼的主张究竟为何。
“战争?一直都有战争和混乱。并非现在,也并非我们那时起……这不足以成为一个理由。”尤其是当约拿神父甚至并非受害于此的一员时。
“我所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唯独剩下一个疯子、恶徒的躯壳了。”而且是一个能狠心杀死亲生女儿的疯子。
他还是努力咽下了这些话语。
“本来应当是这样的。父亲在那时,在日复一日的祈祷中,或许是真的得到了来自神的启示吧——他见到了宛如此时此刻的每个彼时彼刻。同样的景象,同样的悲叹,以及每个最终失败的、曾在历史上往复的尝试。”
“而这些启示,使他最终发了疯。”特斯拉神色平静地接口。
“所以,接触到了些许典籍残片的他,最终知道了‘圣杯’是一个真正存在的奇迹,而非简单的宗教意象。他于是做着能够用许愿机停止这些无意义的争斗的梦……”抹大拉露出一个苦笑,“当然啦,这是教会严厉禁止的。原本,作为未来的监督者,他是应当将任何有求于圣杯的行为都作为亵渎来对待的。Archer先生,您可想而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就在悄悄筹划着介入未来的某次圣杯战争了。”
“御主的魔眼呢?也是准备中的一环吗?”
抹大拉微微摇头。“至少从父亲的举止来看,他应该更希望这样的征兆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他对那些启示,又恐惧又着迷,或许亲眼目睹它们才是他的希望。这样的能力诞生在我的身上……恐怕完全是一个意外。”
的确,魔眼——尤其是抹大拉拥有的那样的阶位的魔眼,并非轻易以人力干涉便能取得的能力。如是一想,特斯拉便顿悟了那男人痛下杀手的因由。等同于单一工程、独立的魔术回路的精密构造……移植或许会有困难,但成功率绝非零。
“再陪我走一小段吧,Archer先生。”抹大拉柔和地请求着。特斯拉只有点点头,抑制下如鲠在喉的异样感。
他们在街角拐了弯,远离嘈杂的人群,继而拐上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沿街的房屋逐渐低矮下去,他们的脚步停在稀稀落落的几家杂货店门口。彩票告示板闪烁着黯淡的光,稍微将抹大拉的侧脸照亮了些许。
“我的请求并没有变,Archer先生。”尽管她有着与其他出现在记忆中的事物一般的毫无实感的形体,她仍是伸出手去,尝试逗弄正在脚边蹦跳的几只鸽子。其中唯一一只白鸽抬起头,用红宝石般的眼睛打量着她。这画面令特斯拉心头微动,张了张口,却终究欲言又止。
“御主是希望我能替你代行监督的职责吗?”
抹大拉露出了十分少见的神情,那是一种微带了刺的冷漠的浅笑,全然不同于她先前呈现出的柔软的印象。
“教会的监督?不,不是那样的。那种方式的监督,本身与其他的竞争者的作为并没有本质区别。我需要的是……”
她歪了歪头,眼神变得出奇认真。
“Archer先生,我需要您阻止这场圣杯战争的‘最初的英灵’。”
“那名冒名顶替的红衣主教?”
抹大拉微微摇头。“他的确是一名英灵。但是,他并非唯一掩饰了这重身份的人,也绝非最初的英灵。”
仰头看向正在继续降下雪花的灰白色的天空,抹大拉的语气变得如同呓语。
“我已经‘看见’太多了。我从来无法将我的十六双眼全部关上,因为那有违我的职责。但洞悉所有的人、所有的命运,那也太过残酷了。也许有这样的可能——不被我洞悉,就永远不会变成被固定的事象。”
“但是,只要我看向那并不实际存在的、投影于万神殿中的某处,我总能见到将我的视野全数吞没的,过于浓烈而令人窒息的命运。那几乎如同日益膨胀的黑洞,甚至能拖拽着生者的世界一起向下。眼下,这种我本想刻意避免的注视,却是我被挟制着进行的唯一的观察,甚至被用作更多人的导引。”
死亡是向下的、而人原本注定是有着追逐高处本能的生物。她一点也不能领会那个人的意图,一点也不。
“我……想要结束这种观察。为此,我需要您的帮助,Archer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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