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望坡上有两棵山茶,一树开白花,一树开红花。
盛夏的白昼很漫长,此刻红日西去,足矣把华服少年和他身旁的红衫姑娘影子拉长。
元无忧路过那两棵山茶时,不自觉地驻足观看,直到跟在俩人身后的守邺人赶超上来,路过她身边,喊了声“汝南女君”,才把自顾自走在前头、没注意落下队友的齐国主唤回。
高纬一揽大袖走近树下的姑娘,“你喜欢山茶?跟安德王口味很像嘛。”
元无忧诧异地转过头去,“你还知道他的喜好?”
高纬微微一笑,“当然,他可是朕最得力的美人谋,他的一切朕都了如指掌,才能牢牢掌控他不是么?”
“许是隔行如隔山,我不理解他为何甘愿做美色棋子,皇上到底掌控了他什么?”
“他不想让你知道,说了你也不理解。”
元无忧便不答,只踮起脚尖、摘了一朵白山茶捏在手里,“果然是南方地气暖,能让这种深秋的花树开于盛夏。”
高纬啧声道,“你没听说过路边的野花不能随便采撷么?你这样贸然折走反常的花,小心毒气侵体,都不知怎么死的。”
“皇上话里有话么?”
“你还明示朕呢。不过朕所言非虚,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不合时宜开花的情况,多数是有人用药物甚至毒物催熟,你最好把花丢掉。”
“我想摘一些带给高延宗。”
“是药三分毒,恐怕每朵花都浸透了毒,你要想害他一起中毒的话,朕也管不住。”
“……”元无忧一言不吭地丢了手里的花。
“走吧,去见真正的山茶花。”
随着高纬轻笑一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引路,元无忧只好再次跟上去。
今天这番“山茶花”论,以花喻人,在代指高延宗,也是在敲打她。她何尝不懂高纬的明示暗示?
齐国高家不缺美人,从皇帝到宗亲全员皆美人。而位高权重的皇室嫡系不能下场魅惑,便只能在宗亲里挑美人计了。
高长恭跟高延宗这兄弟俩,就像北齐帝国的一枝并蒂花,或是点缀盛世的花与剑。高长恭是雍容华贵、美艳肃杀的剑,守护着大齐的强盛威严,又不失优雅亲和。高延宗则是蛊惑人心的花,彰显着大齐的富庶繁华。
可是这枝帝国的并蒂花,不止为元无忧一人盛开,就同她这把利刃一样,想获取他们的魅惑和青睐,同样是价高者得,利益至上。
元无忧赶到博望坡前时,果真见一群乐师兵将在排演什么,夕阳西下,一袭白衣的高延宗在其中特别显眼。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并未开口呼唤,男子已经回了头。
高延宗一眼就逮住了人群中,站在自家天子身旁的、心爱的姑娘!他那双桃花眸子又亮又坚定,笑着奔她跑来,步伐轻快,满头辫发跟着一甩一甩。
元无忧也望着朝她跑来的男子。
男子长得人高马大,穿着修身的白衣劲装更显宽肩细腰,他那两条大长腿一迈,就是又有压迫感,又有几分单薄。
他甩着编了满头小辫儿的辫发,跳跃着鬓角的卷翘的刘海,像个漂亮精致的大孩子一样、跑着来到她身边,先是冲齐国主行礼,又问她道,“可用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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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亲切自然、日常问候的语气,俨然跟她像一对老夫老妻。
元无忧瞧着如此漂亮的高延宗,也觉被晃了眼。但他白衣卷发,俊容清艳脱俗,仙气,全然不似刚才她与齐国主谈话中那样……所谓的皇室家妓那样风流放荡,那样自甘堕落、会红杏出墙。
俩人于是旁若无人地望着对方,看不够似的,仿佛天地间仅剩彼此。
“你的头发谁给编的?”
高延宗道,“我四哥啊。”
“他这是拿你当儿子养了吧?”
“嘁…说什么胡话!差辈儿了!”他怨意深重地瞪了她一眼,余光瞥见身旁不愿瞧他俩,而是抬眼望天的国主,才想起来还有个人。
“国主怎会与女君同来?”
高纬如实道:“她想见你。”
元无忧顺势看向高纬,眼神诚恳,“倘若公事不忙,我还有事想请教安德王。不知国主可愿暂且抬爱、给他放行?”
齐国主摆了摆手,“去罢!”
元无忧带他辞别了齐国主,跑到一旁的山坡上,看着底下排演《入阵曲》的士兵。
随着高延宗给她拿野草垫着、披风铺地,俩人席地而坐,元无忧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甚至一路上都没移开目光地看着他。
望着身旁的俊美男子,他对自己只是齐国主口中的“皇室家妓”全然不晓,殊不知他已经是自己和他们国主谈笑间,就讨价还价推诿扯皮作出的交易了。
他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鲜艳夺目,性格热烈奔放,为何摆脱不了身为棋子,卑微如蒲柳的命运?
当然,元无忧更恨的是跟高纬同流合污的自己。最开始高长恭就极力反对她助纣为虐,即便高延宗支持她,也是觉她身不由己,现在火烧到了他身上,他绝想不到,她和自家天子背后是怎么议论他、羞辱他,将他买卖的吧?
他居然还一无所知对她说笑……关心她曾未吃晚饭,抛下正在做的要事来陪她赏夕阳!元无忧心里说不出的愧疚。
她心里嘀咕着,怎么旁敲侧击问高延宗愿不愿嫁给她,愿不愿从良不再当美人棋子呢。
一旁的高延宗瞧她垂头丧气,似乎憋了什么话没说,也暗自嘀咕。
对于她和齐国主同时出现,高延宗心里早就有数了,他率先开口道,“我们是时候该分开了,我毕竟是高家的人,我虽然很爱你,但我也要利用自身的一切…包括色相,去为国牟利。有你在,我束手束脚。”
“倘若我留下来陪你,维护你不再牺牲色相,你愿为我归于平淡别再以色事人吗?”
“哎,可别!我生来就会利用美色获取利益,别说我会不习惯学四哥那样端庄,就凭你想要留下约束我这一点,我就宁愿你离开,也别给我当礼仪老师,女夫子啊。”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让元无忧摸不准他的真实意愿。但她听闻此言,心里挺悲伤。原来他真是自甘堕落,不愿抗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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