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俩用完晚膳，一前一后，出了昭仁殿，上月台回乾清宫。

上了月台，康熙又回身看胤礽。

胤礽从小就处处模仿康熙，走路的姿势、速度，说话的语气、字眼，看人的眼神、表情……

就连上下台阶，撩衣襟的动作，也要模仿。

康熙心中又一乐——真是个小一号的朕。

进了乾清宫，到东暖阁，爷俩分别坐定，御茶膳房的司茶太监又给二人上茶。

膳后喝的是清茶。

宫里的奶茶，按后世的看法，实际是一种奶粥，还是咸的。

煮制一壶奶茶的需要东西不少。

内三圈当天的新鲜牛乳三斤半，贡茶二两，奶油二钱，青盐一两，外加玉泉山送来的泉水。

吃了一肚子肥鸭，任谁也喝不下浓稠的奶汤了。

康熙晚膳后，一般不立即理政，而是要休息一到两刻钟。

这段时间，有时会看看字画，欣赏下诗词，鉴赏下各地进贡的瓷器古董，要不就是与近臣谈笑几句。

“又是宝贝？”

康熙端着茶杯，一边吹着茶叶，一边用下巴点了点御案上的盒子。

“回汗阿玛，又是宝贝。”

胤礽笑嘻嘻的回答。

康熙点点头，与坐在录桌后面的高士奇对视一眼。

这个时间，高士奇应该去用餐了，但是，之前毓庆宫送来了“宝贝”，他又不想走了，等着看“开箱”。

“也简单？”

康熙喝口茶，继续问。

胤礽想了一下，回答道：

“对儿子来说，还真是简单，只是在年前的时候，与傅御医提了一嘴……

……傅御医可是正经忙乎了大半年。上月才做成，他找人试用了一个月，说是有效用，今儿就送来了。”

“嗯，太子给朕说说，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宝贝。”

胤礽听了，就起身到御案前，打开盒子，拿出叠在一起的方子，捧给康熙。

“汗阿玛，是祛除痘坑的膏药，这是方子。”

“祛痘坑？”

“是。”

胤礽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痘坑。

他五岁半出痘，全身都有痘坑。

痘坑并不是黑斑点，而是跟皮肤颜色一样的浅坑。

因为出痘时年龄小，皮肤正在发育，身上的痘坑并不明显。

康熙两岁出痘，年龄更小，身上的痘坑恢复的更好些，乍一看也不明显。

但是，摸起来很明显，近了看脸上，也明显。

看起来像是连成片的粉刺坑。

治痘坑而已，怎么也算得上是宝贝了？

这个跟前面几个“宝贝”，就差了级数了吧？

康熙听了，有点不以为然。

他是皇帝，没几个人敢看他的脸，更没人敢评价他的长相。

脸上些许痘坑，无关痛痒。

自从两晋开始，中国大众的审美观，就从注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皮肤细节之美，开始转变到“丰腴宛若牡丹”之类的形体之美。

对男人的要求，更是从看外表转变为内在品德和气质上面。

为什么？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痘疮。这种从汉朝就传入的病毒，改变了整个华夏地区的审美标准。

不看别的，就看现在的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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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出痘年龄比康熙晚，身上痘坑不说比康熙严重，那也起码是一样的。

大阿哥胤禔，也出过痘。

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

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

宫里的皇子格格，除了还在兆祥所的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和五格格，没有种痘以外，全都出过痘。

不同的是，种痘痊愈后，痘坑会比自然出痘的人，少一点，浅一点。

其他人呢？

皇族里面，包括太皇太后，太后，所有的妃嫔，全都出过痘了。

而且，在宫中种痘是三年前开始的，也就是说，她们都是自然感染，身上的痘坑会更严重。

还有一百多个宫女，必须每个人都是“熟身”，也就是出过痘。

每次选秀，不论是内务府选秀，选宫女，还是八旗选秀，给皇族宗室挑妻妾，挑选标准中，第一条就看是否“熟身”。

也就是说，要入宫，你首先得是个“坑人”。

现在皇宫里面，侍卫、太监、嬷嬷、内务府官员、工匠、杂役，加起来接近三万人。

其中，所有的侍卫，贴身伺候太监、嬷嬷和内务府官员，也必须是熟身。

工匠，杂役，未出痘的，不准做任何接近后宫主子的活儿。

一旦爆发痘疫，未出过痘的人，一律赶出宫外。

后世很多人，看到“康熙”就喜欢说一句“康麻子”，然后感觉自己好懂历史，好幽默。

而用身体特征给人起外号的唯一标准，就是这个人的某个特征，跟周围大多数人明显不同。

康熙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坑人”，而且很多人的情况比他还严重。

单独拿出他来说事，这多少就是针对了，而且没针对到点上。

再看宫外。

从顺治朝开始算，京城一年就几次爆发痘疫。

“以京城出痘疹者众，免行庆贺礼。”

“万寿圣节，以京城痘疹盛行，免朝贺。”

“上避痘，免朝贺。”

……

如果，一定要把出过痘的人叫成“麻子”的话，不夸张地说，去人流最多的大栅栏街上，喊一嗓子：

“嗨，那麻子！”

大街上所有的男人都会回头：

“叫我啊？”

女人都会掩面而走。

难道所有的人都出过痘？

肯定不是——没出过痘的人，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外藩使臣进京，比如朝鲜使臣，不光要验看文书，还要查验身体，是否是熟身。要不然，山海关都进不来。

科尔沁蒙古，喀尔喀蒙古，准噶尔蒙古，还有和硕特汗国的使臣，没出过痘的，根本不敢进京。

现在科尔沁蒙古各旗主王爷，很多都没出痘，每年的入京觐见，坚决不来。

都是上书恳求康熙出关去见他们。

康熙也不得不应允，今年出关的日子，就定在五月十九日，还有十天左右。

在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痘坑的环境里，人与人相互之间的观察审视，就会不由自主的略过痘坑。

也没人在乎自己还是别人脸上的痘坑，甚至看到对方脸上的痘坑时，心里会有安全感。

“如若真有效用的话，倒是也不错。不过，朕还是没看出，此物宝贝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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