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载着梁广、李方、韦洵三人,缓缓驶到安门内大街东侧,停在一座宫门之前。
“此处便是单于台?”
透过帘窗,梁广望着眼前的城中之城。
两丈多高的夯土墙,东西延伸至少有五里多长。
一面面绛底青边的大旗立在堞墙后,旗上绣白色“秦”字。
夏风拂过,大秦旗帜猎猎舞动。
城门正上方不建城楼,而是一座巨大白色毡帐,外观和蒙古汗帐相似。
在当下,类似的建筑称之为“穹庐”。
最让梁广惊奇的是,穹庐顶部,架设一座巨型金漆铜制鹰顶金冠,鹰首高昂,俯瞰长安城。
鹰顶金冠起初是匈奴王族象征,后来逐渐为鲜卑、氐羌等少数族效仿,成为“胡族”王冠,乃是少数族王权象征。
长安城里矗立此物,多少有些违和感。
也有几分胡汉合流、东西合璧的意思。
韦洵好似觉察到梁广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自刘曜破长安弑愍帝,自号大单于以来,这穹庐鹰冠便一直压在长安城之上......”
梁广回头看他一眼,韦洵当即收声不言。
身为汉人高门,京兆韦氏子弟,韦洵方才的语气里,似乎暗藏几分愤懑悲凉......
李方道:“不知韦君为何带我们到此单于台?”
韦洵从身下暗格里取出两块木扎,分别交给二人。
“这是......籍簿!?”
李方把木扎翻来覆去看个遍,惊呼一声。
梁广也捧着手里木扎,渐渐皱起眉头。
这木扎,就是“版籍”凭证。
也就是秦国编户、国人的户籍身份证明。
籍簿长一尺二寸,上面刻录籍贯、户主、家属姓名、年纪、身份、造籍年月等详细信息。
当然,这只是一份代表普通民籍的籍簿,用以登记编户版籍信息。
士籍、官籍的籍簿,大多是用黄纸制成,用以区分士庶、官民。
虽然只是一份民籍籍簿,却也是无数僮仆、奴人梦寐以求的身份象征。
梁广苦苦渴求的录籍,也正是手中这一份轻飘飘的木扎。
可惜仔细一看,木扎上刻录的信息根本不是他。
“邓才,十六岁,武都郡(甘肃陇南)河池县氐人。
户主邓志,居长为兄。
兄弟具为散民。
户等上下,造籍年月为建元十六年......”
木扎背面,还简单记录注籍人“邓才”的体型样貌,完全符合他本人外貌特征!
梁广心中一惊,这是一份专门为他所制的假户籍!
所谓散民,便是指普通编户百姓。
秦国沿袭魏晋制度,按照户等划分征收租调。
户等划分为九等,“上下”为第三等,已属于富户阶层。
李方赶紧捧着手中木扎查看:
“邓志,十九岁,武都郡河池县氐人,散民,为本户户主,弟邓才......”
果然,李方手中木扎记录的身形样貌,也和他本人基本符合。
二人相视震惊!
按照两份假户籍记载,他二人成了武都郡河池县,一户姓邓的氐人兄弟!
李方是兄长邓志,为户主。
梁广是弟弟邓才,为家属。
“韦君,这是何意?”李方急忙问。
梁广也紧盯着韦洵。
“呵呵,少安毋躁,且听我解释。”
韦洵淡笑,“汝等可知,天王下旨征募羽林郎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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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
韦洵一指单于台:“少君要汝二人,凭此籍簿,入单于台应募羽林郎!”
梁广心里一咯噔。
羽林郎可是第八品武职,且专门针对家境殷实的良家子弟招募。
他和李方都是家籍僮仆身份,不算国家编户,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难道,要让他们拿着两份造假籍簿前去应募?
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李方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少君要保荐仆二人做羽林郎?
哎呀,这这这~~~
仆二人身份低贱,按制没有资格应募......
凭此假籍簿,一经发现可是要受大辟之刑啊~”
韦洵脸色古怪,摇头道:“汝二人入单于台,自然不是真的去做那羽林郎。
只是借此身份入内,去完成少君交代的一件差事。”
梁广沉声道:“请韦君示下!”
李方也眼巴巴望着。
韦洵压低声:“今日单于台之内征募羽林郎,氐羌、匈奴、鲜卑良家子弟皆会参与应募。
届时,会有一场骚乱爆发。
趁乱之际,你二人要动手除掉一人!”
梁广眼瞳猛地一缩,竟然是要让他们混入单于台之内行刺!
李方喃喃道:“这人莫不是少君仇家?”
韦洵声音再低三分:“此人叫做慕容宝!”
李方一脸茫然:“慕容宝?鲜卑人?少君为何要杀一个白虏?”
梁广呼吸骤紧,慕容宝!?
这名字记录在他的小本本上,也属于重点关注对象!
只因他有个老子,叫做慕容垂!
少君梁闰,竟然派他二人刺杀慕容垂的儿子!?
“此人确是鲜卑王族子弟,只因触怒......”
韦洵竖起单指向上,含糊其辞道:“......上边传令,取此人性命,少君也是奉命行事!
少君看重汝二人,才把如此重任交由汝等去办!”
李方瞪大眼,望了眼头顶乌漆车顶。
连少君梁闰都得乖乖听命的“上边”,不知是何等地位尊崇的大人物!
“莫不是朝中贵人?和宗长比起来如何?哪个官职更高?”
李方一脸好奇地小声问。
韦洵好笑地看着他,“便是梁荆州见了,也得屈居下首的显贵人物!”
“喔~”
李方张大嘴成“o”形,根本想象不出,连宗长梁成梁荆州都矮一头的贵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总之,办妥此事,汝二人便算是熬出头。
录籍不算什么,往后还有泼天大的富贵等着汝等!”
韦洵说话声极具诱惑力。
李方眼睛都红了,摩拳擦掌咬牙切齿:“韦君放心,有我二人出手,那慕容宝今日便算是活到头了!”
梁广没有理会李方,紧盯着韦洵:“我们并未见过慕容宝,如何辨认?
既是鲜卑王族子弟,身边一定不乏亲随护持,凭我二人只怕不易得手!
韦君方才所说‘骚乱’,具体是何?
得手之后,我二人如何脱身?
若失手,又当如何?
请韦君讲明!”
一连串问题抛出,韦洵不但不恼,眼底反倒划过几分赞赏。
此子遇事不乱,沉鸷有谋,丝毫不像个刚刚成丁的少年郎。
如此人才,当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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