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张异认识,他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刘渊然,这位注定是一方道祖的家伙,少了几分当初的道骨仙风的气息,反而是多了一些生活磨砺的粗糙。
不过刘渊然的精气神很好,显然修行是有大收获。
他见张异朝着他望过来,微微颌首,并给张异一个眼神,让他小心。
而另外一个和尚,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他身形不胖不瘦,长得也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
但他一双三角眼,张异还是认出他来,姚广孝!
黑衣宰相,姚广孝。
此时的姚广孝,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他大概要两年后才会出现在应天府的舞台。
而他和他命中那个人相遇,已经是洪武十五年之后。
如今的姚广孝,只是个普通的僧人。
可张异明白吗,这个家伙很危险。
一时间,张异这场与众人的见面,似乎要成为笑柄。
而且哪怕权倾朝野之时,姚广孝依为佛门做出贡献。
想来,自己就被他当成成名的工具了,所以一上来,姚广孝就咄咄逼人。
诸位连自己身上一点小小利益都不肯让,却来跟贫道说菩萨行?“
此时,姚广孝却说:
无论是全真道的道士,还是各个宗门的僧人,矛盾被姚广孝激化之后,纷纷指责张异。
是不是姚广孝不重要,或者说,如果是姚广孝的话,应该更不错。
“自己六根都不清净,也想指手划脚?”
张异本就对他们不抱希望,姚广孝的出现,就已经算是意外惊喜。
这些人本不想跟张异直接火力全开,毕竟他身后站着皇帝。
张异却反其道而行,让他们感受到莫大的屈辱。
大家并不觉得直降身份,反而从这套做法中,收获了许多来自朝廷的善意。
这些改革,并非天马行空之策,而是陛下认可的,行之有效的东西!”
只顾天道,不顾百姓。
龙虎山一脉经过这些年的磨合。
姚广孝本来是挑起矛盾的那个人,却被张异说得愤愤不平。
张异和姚广孝的目光对撞,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也是人精。
“沙门戒谨守自身,菩萨戒普度众生!
除了心无慈悲。至少他的身体还是清净的。
当道士也算了,他还想当自己的老师?
等说完这些,张异抬头望向姚广孝:
“就是这位大师,你可认为自己修的事梵行?”
所谓先礼后兵,大家都还没摸清楚彼此的路数,大家伙也不会撕破脸。
姚广孝听到有人气急败坏,说出这等事来。
张异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试探这位,姚广孝却先给他一拳。
“大师身上的阴阳术数,并不见得比贫道弱多少,有机会,贫道还想请大师帮忙看看前程……”
且,张异并非针对他们,他们压根不在张异眼中。
朱元璋是让他们来学习的,不是来提意见的!
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可姚广孝却偏要开口刁难自己。
他回头吩咐吴葆和,安排这些人去朝天宫住下。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来到应天府这个舞台,扬名立万才是他心中最大的渴望。
换成别的和尚,张异这么说,大概他已经暴跳如雷了。
朱棣要造反的时候,心中犹豫,他对姚广孝说过,百姓都站在建文帝那边。
妖僧终归也是僧,姚广孝虽然一心造访,自私自利,但张异也知道,此人并非一个不守清规的僧人。
当姚广孝用出家与在家,企图将龙虎山的人和其他人分割开来,以达到否定龙虎山的目的。
尔等说沙门之道,修清净之行!
张异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
可宗教自有一套它自己能必须遵守的东西,理想上的佛门和现实中的佛门,其实完全已经是两套逻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既然你自己找罪受,张异也不会惯着。
“传闻小真人有窥破天机的神通,道衍佩服!
关于教义的演变,那是一个十分庞大的问题。
“是!”
就算是他亲密的师兄弟们,也未必知道他那段过往。
其他人见张异姿态房顶,纷纷回礼。
从此僧不僧,道不道!
真人自以为践行人间道教,也想带我佛门去行那人间佛教!
殊不知,真人是在造孽,害人修行!”
和尚也好,道士也罢。
可张异一笑,道:
“像大师这种只顾天道,不顾百姓的和尚,修的又是哪门子的道?”
“真人以言语迷惑陛下,实属作孽!”
可张异一眼看破姚广孝的虚伪,让他感觉颇为被动。
所以输出完之后,张异直接乱他道心。
这句话其实有来历。
“若是诸位修梵行,被贫道拖下水,贫道也敬你们几分!
姚广孝终归是妖僧,他被张异攻其不备之后,很快平复了心绪。
真人之改革,混淆了出家与在家之分!
“诸位想来是过来帮我的高僧名道!
贫道在这里谢过诸位!
陛下令我改革佛道二门,移风易俗!
但这件事十分艰难,贫道虽然冥思苦想,却也怕做的不好!
如今有各位前来帮助我,贫道不胜欢喜!
在这里,张异给诸位同道行礼了!”
张异笑道:
尔等,谁身上没有点盘缠?
谁寺院里没有一点田产?
沙门乞食,身居林中,贫道是佩服的!
“诸位无非是嫌弃我龙虎山是火居道人,当不得出家人!
关于这套做法,早就形成定制。
在场的和尚个个面色铁青,张异搬出朱元璋的过往,来强调自己行为的合理性。
他一开口,众人齐刷刷,盯着张异。
这货忽悠朱棣造反成功之后,朱棣赐他美女,逼他还俗,他压根不肯同意。
张异没有再看二人,而是将三十几人都打量过后,朝着众人行礼:
当时姚广孝就说下这句话。
那个提出问题的人,登时面色铁青。
可出家人与否,并非此事关键!
陛下有感于战乱刚刚结束,天下当休养生息!
如今,种田的百姓本来就少,诸位却依然要袖手旁观,不事生产!
出家也好,在家也罢。
他一开口,张异直接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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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诸位在贫道面前受清修,怕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于出家的本分,尔等舍不得信徒的施舍,舍不得高大的庙宇,也舍不得寺院的田产,良田!
尔等扪心自问,你们真的就在清修?
当尔等在寺院里,盘算着今年收上多少粮食,又该去找哪个佃户催收的时候。
但既然要撕破脸了,他的火力绝不仅仅这一点:
“既然此事以这位大师起头,贫道就以佛门为例子!
身无长物,不生贪婪,方是出世之道……
贫道知道诸位不满,也担心自己吃了亏!
可尔等有没有想过,在这之前,我龙虎山,或者说正一道,早就做了许多年……
姚广孝只是轻描淡写,就将张异的招数轻易化解。
他心中自有理想和抱负,只想成就一番事业。
“好,那贫僧想请问,那真人觉得您那套改革之法,是否合理?”
寺院拥有田产,僧人收租免税,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
他自认为,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
虽然诸位不能上达天听,可贫道若是觉得好,会和陛下说道!”
姚广孝:???
但张异并不害怕,只是笑语晏晏:
摸不清楚局势,姚广孝退缩了。
“合理不合理,要看诸位屁股坐在哪?
他曾在朋友席应真那里学过道术,这段往事,不是亲密之人,还真不知道。
如果为了理想,哪怕尸横遍野,姚广孝也绝不眨眼。
“不敢!”
所以姚广孝忍不住站出来,说:
这场见面,变得不欢而散!
“这世间俗事,并非我等追求……”
张异想了一下,大概也明白姚广孝的心思,他要成名……
张异也知道,跟这种天才级别的人辩论,大抵是讨不到好处的。
此话姚广孝本人当然没有听过,因为这是发生在数十年后的事,
可这句话,也是姚广孝的行为准则,张异算准了对方会认同这句话。
张异抓这一点,可以无限放大,他们想辩解也说不上来。
姚广孝一方慷慨陈词,换来在场所有人的附和。
他一番言语,说得其他人脸色青黑。
一个在太平盛世,却立志辅佐名主,改天换地的人物。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反贼。
姚广孝斩钉截铁的回答,只等张异辩论。
其实说白了,是那些和尚道士们不了解朱元璋。
“是呀,龙虎山这些年得了圣恩,真当自己的道门领袖了?”
既然别人对自己不客气,张异自不会惯着他们。
其他人也没想到张异会如此牙尖嘴利,说得他们一时间无法回答。
姚广孝正要继续开口,张异决定将火力引到他身上。
“张真人,不知道您想要变的法,可真需要我等的意见?”
至少,贫道定下来的那些东西,是我龙虎山这些年一直在践行的道!
姚广孝的发难虽然不在张异的计划内,可他也知道这场辩论迟早会出现。
张异见他一时慌了神,倒是笑起来:
“佛门舍身,道门避世,大师的性子,其实当和尚可惜了,不如跟贫道修道?”
这种问起,其实佛道二门之中,早就辩论千年,谁也说服不了谁。
在中华大地上存在了千年的佛道二门,早就演化出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老朱这种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皇帝,对于有人脱产天生就看不顺眼。
“行之有效,是指对你们龙虎山?
果然姚广孝闻言,神色大变,看张异就如看怪物一般。
可他一个普通的僧人,想要实现自己心中的目标,何其难?
“天下不分僧道,却分在家与出家,道长明明与我等不是一路人,为何要强求我等走你龙虎山的道?”
他回应张异,并非沽名钓誉。
张异又是点破姚广孝一段过往,姚广孝瞬间汗流浃背。
张异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让他多有警觉。
他都快四十岁了,连能再活多少年都不敢说。
出家人,但求六根清净,波澜不起!
佛祖当年立下沙门制,就是如此!
他们被人举荐到这里,是受制于君权的压制。
所谓的变革,自然不需要他们的意见!
“沙门之戒和菩萨之戒不一样……”
不过佛道有别,道门并非贫僧所向往,这当道士的主意,贫僧只能谢过道长厚爱!”
这小道士好羞辱人,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和尚,这货说他心无菩提就算,毕竟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
真正的菩萨行,是当今圣上,身着僧衣无法救世,却甘愿脱下僧袍,以杀证道!
尔等可想过自己还是清修之士?
合着收租的时候你们不嫌弃自己世俗,收税的时候就摆起架子来?
我龙虎山虽然不值一提,但终归还是没有诸位的脸皮……”
可他要自己当道士,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诸位除了不近女色,贪嗔痴有什么落下?
都说普度众生,不就是让你们一起配合推广简体字,让尔等教导百姓生产,此等事务,本就是普度众生?
为何就不愿了?
让他们先去看看平时正一道的道士,是如何践行人间道教……
面对姚广孝的逼问,张异自然不会怂。
这让他们如何应对。
但佛陀行沙门之道,不做金钱,过午不食……
诸位自诩出家,当出家人是比别人尊贵了,还是比别人矫情了?
为什么尔等将信徒的供奉,当做理所当然?”
张异一个将军,让他们哑口无言。
其实说白了,出家人也是人,也是凡人。
“如果各位能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自然可以……
只要是凡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诸位说贫道不懂梵行,那陛下可懂和尚?”
但施主是否考虑过,我等和龙虎山的道士不同?
尔等乃是不断色欲的俗人,我等却是心向梵行的出家人!
他心知要坏,阻止却来不及了。
只要你能在生产循环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被老朱认为是有用的。
姚广孝临走前,还深深看了张异一眼。
他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不久之后以文字的形式,出现自皇帝的案头。
他很快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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