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呆愣片刻,认真道:“我说得不够明白了,是京中有机会能胜他者寥寥数人,能稳定胜他的人恐怕只有今上,且大师性格孤高,恐怕……”
“我明白,这样,冯兄借我纸笔,我做几势,你先拿给淡言大师解,由他斟酌,可好?”
这却不是难事,冯紫英便去清观僧处借了纸笔。
清观就是板寸和尚,淡言大师的徒弟。
势,后世称死活题,是李盈最爱的游戏,上辈子的时间太过碎片,不够下棋,那便做题,不仅爱做题,还爱出题,经常搞一些二十秒速答为难职业选手,很卑鄙,也很开心。
清观僧取来的纸已画有淡淡的格线,李盈执笔思量,片刻就出了五题,“五题三十息,时间久了用穷举法也做得出,那便无趣了。”
一息约五秒,三十息不过两分多钟。
冯紫英是真惊了,看李盈眼神都不对劲,纸上代表黑白子的圈与点只觉奥妙无穷,不明觉厉。
半个时辰后,冯紫英从禅室出来,表情相当复杂,拿着几张纸道:“淡言大师要你解。”
李盈接过纸张,冯紫英继续道:“也是五题,淡言大师给一炷香时间,若一炷香……”
李盈落笔完成,交还给冯紫英。
古人根本不懂刷过几万道题的厚重,各种思路、各种技巧、各种变化……李盈的对战实力或许没有多高,只在入段上下,属业余大圆满、半步职业,但PVE与PVP的差异巨大,在做题上,他有相当的自信。
冯紫英看着棋谱像见鬼一样:“你,以前解过。”
“没有。”李盈笑笑
冯紫英摇摇头,表示自己的不理解:“走吧,淡言大师答应与你对一局。”
“等等。”李盈赶忙唤住他,“什么规则。”
冯紫英感觉没听懂这个话,强者问规则,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加什么彩头的潜规则?
“占子多者胜?”
李盈摇摇头,“不是这个,可座子吗?”
“当然啊。”
“还棋头呢?”
“有,现在也有不还的,要提前言语。”冯紫英疑问很大:“不是,你跟谁学得棋,连这都不知道。”
“小时候看别人下,随便就会了。”
冯紫英根本不信。
李盈又道:“弈之一道,最讲天赋,棋手往往少年成名,我这个年纪,正值当打,实力强劲也说得过去。”
冯紫英瞥他一眼,自去了禅室。
禅室布局简单,只有一张矮榻,一排箱子,一個青年和尚盘膝坐在棋枰前,拿着几张纸解棋,一个小沙弥在旁记谱。
淡言竟如此年轻,李盈大为意外,欠身施礼道:“苏州李盈,见过大师。”
淡言大师迷茫抬头,冯紫英递上纸张,淡言明白了,也不看纸,径直收拾棋枰,同时指了指对面。
冯紫英转过身来,张开嘴指了指,再微微摇头。
李盈了然,淡言大师不能说话,不知是残疾还是修禅。
没有语言交流,进度飞快,分先,李盈执白先行。
对不起了,开点,三三。
淡言大师拈着棋子,略顿,小飞。
李盈毫不迟疑,长。
十余手后,淡言大师束手抬头,眼神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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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立刻道:“大师问你,跟谁学得棋。”
淡言大师没有任何动作与表现,李盈心道这问题怕是冯紫英想问的。
“没拜过师,幼时跟着塾师胡乱学了些,后常见野人山间对弈,又学了些,若有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大师指点。”
大师微笑摇头,表情耐人寻味。
所谓逢棋必有赌,伴随着激烈棋局的,往往是更激烈的赌局,人们不仅赌的大,而且赌的花,不光赌胜场,还赌胜负子,是以棋手们为取大胜,进攻性都极强。
淡言大师也是这般棋风,自信凌厉,杀伐果断,全然不像是禅室枯坐的和尚。
李盈丝毫不乱,稳扎稳打,后发制人,一百四五十手后,淡言大师再次束手。
李盈笑笑:“承让,多谢大师指点。”
“淡言大师想再邀一局。”冯紫英盯着和尚看了一会,又道:“这一局可要加彩头?”
淡言大师点头。
李盈却道:“我身无长物,怕是没有能押彩的东西。”
淡言大师略想了想,却是把李盈和小沙弥都先撵出了屋子。
你俩这是要私聊?
看来这位大师既不是疾病也不是修禅,纯粹是不能说话,李盈对淡言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过了很长时间,冯紫英出门,找到李盈,思量着语言,缓缓开口:“大师想请你帮个忙,以此为彩。”
李盈立时便想拒绝。
一个二十多岁的和尚,有一个六十的师兄,还来个四十多岁的徒弟,再看这明显新修的小院,后院断垄的菜地,清行僧避之不及的态度……
李盈几可确定,淡言大师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出家,即有道高僧与江湖混子之外的第三种和尚,避世和尚。
既已出家避世,就净心下下棋,不要再管红尘中的纷纷扰扰。
况且,他求淡言和尚,只为测试自己的水平,分析自己的棋力在当下有无变现条件,现在大致有数,自然不愿多蹚浑水。
但看向冯紫英,他又忽然改了主意:“冯兄,若是依着曹公对你的评价,我真的很想与你相交,可两番接触,你所做之事又真真让人难以亲近。”
“鲈庄私奔暂且不提,就说现在,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论能力,我自认远不及冯兄;论交游,我也不及冯兄;今日虽与大师一见如故,但我连他的意图都读不出来,想来论亲疏也是不如冯兄的,亲疏、能力、交游、眼界皆不及,我实不知有何长处能得大师赏识,莫不是要与人斗棋,若如此,冯兄不妨直接回了,我不好斗。”
“大师若想切磋参研棋艺,我自当奉陪,若愿意小赌怡情,撒上个把铜子,我也绝无二话,只帮忙话语,休要再提。”
这便让冯紫英僵住,他不知曹公是哪位,但听这话想来评价不低。
回想二人接触,冯紫心生愧疚,思量半晌,终坦言道:“贤弟话到这个份上,我若再婆婆妈妈,怕是以后再无颜见面,今日彩头休提,以免污了耳朵,可此前蜂儿之事,我愿以实情相告。”
说着,冯紫英招手唤过东来,“此事只用言语,说来无用,需得实处见到,方知我的思量,所以容我先迈个关子,最迟三五日,东来会去鲈庄接你,介时,伱与我一同前往,以全此事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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