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公子朝最终,
还是把那条将他的钓饵肆意玩弄的可恨游鱼给吃了。
何博看着他倔强的屏退侍从,自己动手,不褪鱼鳞,只简单粗暴的清理了内脏后,就架起火堆,将那鱼烤成绝对的外焦里嫩。
之前的鱼竿此时成了串鱼的刑具,将游鱼从尾到头透了个遍后,鱼嘴里掏出一点尖锐的前端,鱼眼还湿润明亮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觉得你应该要去和自己治下的乡民们学习一下。”
何博看着公子朝折磨完了游鱼,又折磨自己,吃得整个人呲牙咧嘴的,忍不住说道。
由于公子朝的基础几乎没有,何博之前,也不强求他理解典籍中的意思,只让他先把一些必备的文章背下。
如今过去一个月,
公子朝也只是背完了《诗》。
不过,这也够了。
《诗》中的篇章,都是从各地收集来的,有小民的情歌、小吏的抱怨、对君主或祖先的歌颂……
读懂了《诗》,很多东西,不言而明。
但以公子朝的悟性,只靠死记硬背,显然是无法懂得其中深意的,还不如去民间体会一下,用物理手段来帮助脑子开窍。
事教人,
大多是一次就会了。
“为什么?”公子朝小心翼翼的扣下来一块鱼肉,面目狰狞把吃下去,还不忘说,“那些人也不会读书啊,我能跟他们学什么呢?”
如今,
公子朝已经逐渐接受了皋狼之地的乡民们,觉得他们虽然出身鄙贱,但本性纯朴。
特别是夸赞自己“好学”的时候,最为可爱。
公子朝本来就有些自得自满,不免在乡民们的夸赞下,变得微微膨胀。
何博只是看了下他手里的鱼。
一眼过去,就有怨气扑面而来。
于是何博对公子朝说,“你可以问下他们,怎么烤鱼。”
公子朝听了,就问,“他们烤的鱼更好吃?”
“起码能熟吧。”何博道。
公子朝随后抬起烤鱼和自己对视,哀怨的目光直入他的心底。
“而且,你不是希望周游天下吗?”
说到这个,公子朝就兴奋起来了。
“是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是先去东海,看海里的大鱼,还是去秦国以西的地方,看传说中长得比鬼还要白的人!”
他还不忘何博只是“关河水神”,离不开这片区域,对他劝慰道,“等我从东海或者西方回来,我就把自己见过的人事编纂成书,到时候就像如今一般,在关河边念给你听!”
何博先是谢过了他在旅游时还能惦记自己,随后对他说道,“周游天下,除却有财物奠基,侍者随从之外,还要有身体支持。”
“以你的体质,又能坚持多久的路途呢?”
公子朝撸起袖子,露出细狗一般的手臂,随即就沉默了。
“所以说,你可以去和此地乡民们交流一番,讨教一些打猎强身的本领。”
公子朝放下袖子,觉得何博说的着实有道理。
但他心中还有些迟疑,“神龟就不能直接赐福于我,让我变得百毒不侵,水火不入吗?”
“你想得美!”
“自己都不愿意去做,就想着伸手向别人讨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博对他哼哼两声,转身离去了。
日头西沉,
他的进度也刷的差不多了,公子朝带来的典籍,也都已经被记下备份,收藏入河伯府邸中。
所以,
何博才不要为公子朝,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公子朝看着神龟消失在河水之中,便转头对自己的侍从,想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明天叫我早点起来,好去城中逛一逛。”
说来也是稀奇,
公子朝作为涅城的主人,却因为嫌弃城邑狭小,扩建之时又尘土飞扬,一直未曾对城中事物有过多了解。
他顶多和城里的人说些话,享受下他们对自己的赞赏钦佩。
至于城里的景象?
又哪有郊野青草绵绵,走兽飞鸟自在行动来的美丽?
“是。”
侍从应下,然后开始替主人收拾东西,驾着马车,带着公子朝返回涅城。
……
过了几天,
公子朝突然跑过来对何博说,“夯土真的好累!”
“我的胳膊受了伤,只怕不能再给你端着竹简念书了。”
自打何博和他说了,让他多和乡民们接触后,公子朝徘徊许久,最终还是一拍大腿,干了!
他先是在城中行走,观察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只是公子朝从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谁都能看出,这是涅城的主人。
然后,因为他“好学”的名声,就有几个小孩跑过来,问他,“贵人,你知道的东西多吗?”
公子朝抬着脖子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那你能告诉我们,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一个小男孩手里抓着鸡蛋,对公子朝说,“我们一直在吵这个,但吵不出结果,所以来找你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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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朝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顿时恼羞成怒——
他恶狠狠的把鸡蛋抢走,指责那几个小孩,“你们这是在故意刁难我!”
他让侍从将那几个小孩抓起来,一并带回府邸里,当着他们的面,把鸡蛋煮熟,吃了。
小男孩痛失一蛋,伤心的哇哇乱哭。
最后,公子朝得意的表示,“不管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要到我的肚子里去!”
“好了,给你们各自赏十个鸡蛋,回去吃吧!”
而今天一早,
公子朝又突发奇想,觉得要验证自己是否撑得起周游天下的重任,需要做一些体力上的事情。
于是,他便打着“视察城墙”的名义,去看民夫奴隶夯土,随后便亲自上了手。
结果,
便是手臂当即脱臼,痛的公子朝嗷嗷大叫,失重跌倒的时候,还磕到了头,肿了大包。
医者为了给他复位,急得满头大汗。
“脱臼不是大事,只是公子比山里的野狗还难摁住。”
结束后,医者还和别人偷偷说道。
公子朝疼痛难忍,也没有心思去了解乡民们的生活了,可怜巴巴的来到关河边,同何博哭诉。
何博丝毫不为所动,只说,“这是你自找的苦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公子朝在地上箕坐,连眼泪都抬不起手抹去。
好在,
嘴还能用。
他先是痛斥神龟对自己一点真心都没有,然后便沉默一阵,再次开口,
“我今天只甩了一下那夯土用的木柱,手便不行了,那些民夫每天都要这么做,只怕要更加辛苦。”
公子朝每天出城,都要路过那些民夫干活的地方。
之前只当看个热闹,现在上手试了试,才知道其中艰难。
何博听了这话,对他微微侧目。
公子朝没有注意到神龟的姿态变了,毕竟神龟眼睛一直不大,他也不会关注这些细节。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中,忍不住说道,“我今天还遇到了之前用鸡蛋刁难我的小儿,他们跟着父母,正在摆摊,售卖我赐下去的鸡蛋。”
“小儿说,他们很少能吃鸡蛋,要把它攒起来卖钱,换布匹粮食,至于那天的鸡蛋,则是刚下出来,没有被大人收走,所以能拿出来观看。”
再一想,
公子朝偶尔还会嫌弃鸡蛋有腥气,而不肯吃呢!
而除此之外,在向乡民“不耻下问”后,公子朝对他们的日子,也清楚了许多。
“涅城的人生活穷困,我来到涅城一月有余,才知道这件事,真是羞愧!”
何博因此正眼看他,“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做目下无尘的贵人呢!”
公子朝鼓起脸,又羞又急,“我又不是傻的,也不是心狠之人!”
“知道了乡民的事后,难道我还能继续安心的享乐吗?”
“神龟之前让我去向乡民讨教,也有这样的心意吧?”
“是啊!”何博仍旧很坦荡。
于是,
公子朝心安理得,将腿岔的更开了,一副只要自己坐的舒服,就不用讲周礼的样子。
“那我现在懂事了,神龟能教我如何治理涅城吗?”
“我没有太大的追求,只希望在我壮实身体,可以去周游天下时,能够让涅城变得好一些即可。”
公子朝既然逐渐接受了涅地的人,那便不希望,自己在实现理想之前,还留下沉重的负担。
来到涅城,
不是他的本意,
但公子朝也不想,
他一点痕迹都没有在这里留下。
“不行。”
结果,何博却是摇头。
公子朝瞪大眼睛,把自己刚刚那副懂事长大的模样收了回来,又变成清澈愚蠢的少年,“啊?”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治理过地方啊!”何博拍了下水面,“鬼神又不负责管控人间俗事!”
“你想要振作,做些实事,好歹要去找个正常人吧!”
公子朝顿时萎靡起来,嚣张的坐姿也不摆了,“我身边哪有这样的人啊!”
大概是担心公子朝“贼心不死”,偷偷在涅城壮大实力,赵怀派遣来的随从,有足够的忠诚,却没有太大的能力。
皋狼之地,
也没有野生的贤人,可以让公子朝去拜访。
这里只有很闲的野人。
何博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公子朝是的确想改变下皋狼之地的情况。
于是他道,“这里没有,其他地方有啊!”
“只要你愿意去做,我替你去拜访下贤人,请求他的指导,又有何不可?”
公子朝因此高兴的拍起手来,“好好好,那就先辛苦你了!”
而等高兴完了,
他才回过神来,“咦?”
“我手臂不痛了!”
再一看,何博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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