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记得通讯频道里传来的惨叫。
即使无法看见画面,也很容易理解通讯另一头是怎样的地狱景象。呼喊,乞求,怒吼,祷告,脚步错乱,奔逃不止。凡人哭喊求饶,剑刃分筋错骨。一道风声,一声嚎叫;一个被开膛破肚的男人呼喊母亲,一支自动枪在绝望间射空子弹。剑光纷飞。鲜血在动力剑的能量场上滋滋作响。
还有呼吸,呼吸声压过一切悲鸣。以不变的韵律舒缓地回响。呼,吸;呼,吸。
呼。
血雾于剑锋之上蒸腾而起。
吸。
沉重的步伐地动山摇。
阿加莎知道这呼吸的主人是谁。它来源于一个亡魂,一个死后重生的半神。它必然自一张属于骷髅的狰狞面庞之上传出,在一吐一吸间,生与死的特征同时具现于同一个个体之上。
她如此笃定这一点。因为那骷髅假面的头盔就放在她身前。而头盔的主人正坐在她的对面。一个身高近三米的巨人,目发皆黑。他的目光凝视着两人面前圆形的棋盘,沉默不语。
他沉默不语很久了,久到阿加莎可以更仔细地打量面前的阿斯塔特。即使是在他的阿斯塔特同袍里,梅萨·李锡尼也从来不是个讨人欢迎的存在——尽管阿斯塔特都有着浑然不觉的傲慢,他们的视线中时常下意识的忽视凡人,将凡人视作同爆弹枪一样的死物。
但这个叫梅萨·李锡尼的见习牧师较远比他的同袍也依然令人不安。如果要比喻的话,阿加莎认为他的气息如同蛇蜥——阴鸷而不详。他会用那对狭长的双目不加掩饰地凝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似乎在思考下一刻该从哪里将其斩为两节。
如果有其他选,阿加莎也不会和这个人一起下棋。但这里是一条黑色圣堂打击巡洋舰,这里对她这样的星语者并不友好。
“你在烦些什么?”阿加莎问道。
梅萨沉默地摇了摇头,轻轻推动棋子。弑君棋在阿斯塔特的大手中小得仿佛针尖。
阿加莎抿嘴,移动棋子,推出了她思考大半小时的神之一手。战胜一个星际战士的诱惑总是让人无法抑制,无论是在哪个方面。
李锡尼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安静地看着棋盘沉思。当他意识到自己被将死之后,阿斯塔特的双目因震惊而微微睁大。
但他依然一言不发。李锡尼起身离去,转身走向隔壁的仓储室。阿加莎紧随其后,小跑着跟上阿斯塔特的步伐。
“你在烦些什么?”阿加莎问道。
“我不想说。”李锡尼承认,“别问,如果以后我们还想继续一起下棋的话。”
阿加莎识趣的闭嘴。她跟着李锡尼走入灰尘纷飞的仓储区。排排小抽屉靠墙整齐拍成一列。阿斯塔特的房间通常来说并不宽敞,而李锡尼愣是从中挤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放置自己的各种收藏品。那些多是一些从战场上收集回来的,无用的小东西:破碎的碗杯,撕烂的娃娃,或是被扯断的项链。
李锡尼打开其中的一个柜子,从中间取出一个小铁盒,随着他打开盖子。鲜血的腥臭四散而开。阿加莎注意到铁盒上一闪而逝的字迹:“拉克希尔”。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李锡尼冷不丁问道。洪亮的言语回荡于房间之中。
阿加莎一愣。李锡尼的口音很奇怪,并非是说他的高哥特语很不标准,与之相反,他的高哥特语太标准了,每一句话都像是广播里不带感情的朗读。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李锡尼说道,“我是说,来这条船。”
“我不知道。”阿加莎沉默了片刻,“老实说,我没得选。”
“解释一下。”
阿加莎一时语塞,竭力的回忆着自己那纷乱的过去。老实说这并非简单的事情:她的前半生几乎被无尽的梦魇和痛楚覆盖着。
“我出生在步声。”她回忆道,“一个卡利西斯扇区的边缘世界。远在星炬之光的照耀之外。我在那里出生,被声之渊合唱团之主——阿塔尔·索洛基女士选中,推荐给行商浪人。然后又被黑色圣堂选中——准确的说是夺走。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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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李锡尼点了点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更好的人生?比如说为一个其他战团效力,帝国之拳,或者极限战士。在马库拉格,他们对灵能者友好的多。”
阿加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步声是一个……混乱的世界。”她说,“远在帝皇之光的照耀之外,充斥着人渣,暴君和疯子。我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听见被杀者和受折磨者的惨叫。”她顿了一下,“即使是在声之渊合唱团……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阿塔尔·索洛基是个疯子,如假包换的那种。她会把她的部下塞进灵能棺材中,让他们的惨叫化作环绕步声的歌谣……我都无法想象身处其间的痛苦。”想到那扭曲的歌谣,阿加莎稍稍战栗,“所以,是啊。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李锡尼点头示意他听见了。然后又是沉默。阿斯塔特无言凝视着自己手中那个鲜血淋漓的铁盒。直到阿加莎鼓起勇气再次打破寂静。
“所以……”阿加莎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李锡尼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他再次尝试,终于从喉间挤出几个单词,似乎说话要费很大的力气。
“你瞧。”他慢慢地说道,“我是一个裁决者,我的工作就是处决——处决异形,处决叛徒,处决异端——还有处决凡人,当然……你知道这是我第几次执行处决吗?”
“第几次?”
“第二百三十八次。”李锡尼说道,“我在圣墓远征军效力了七十二年,去过二百八十三个世界,也执行过二百三十八次处决。这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处决凡人,手无寸铁——这些人中极少有真正的异端,或许见过邪教仪式,或是目睹过巫师的邪术。他们……他们甚至在死前最后一秒都还忠于王座。但我们不会记住他们,我们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或是把他们列为牺牲者或者受害者中的一员。”
“我们把他们称为异端。”李锡尼露出一丝苦笑,“你瞧,每一次处决我都会看着受刑者的双眼,很多时候,他们看起来并不恐惧。”
“为什么?”
“他们只是麻木。”李锡尼说,“如果你去过神圣泰拉的话——抱歉,你肯定没去过,在泰拉,他们依靠恐惧进行统治,他们鼓励人们相互举报——检举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句言语,一次涂鸦,或者像你我现在进行的这样一次对话。每一个人都活在被检举成异端的恐惧中,到最后,它们会习惯这样的恐惧。”
“你能想象吗?”李锡尼轻声说道,“每一座巢都都是神圣泰拉的拙劣模仿,每一座巢都都有着恐惧的阴影。凡人在这样的炼狱中生存,直到成为麻木的行尸走肉,直到不再关心自己的死亡。”
阿加莎沉默着,凝视着面前的阿斯塔特。昏暗的灯光下,李锡尼瘦削的面庞仿佛深深凹陷进去。
“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我们的错。”李锡尼轻声说道,“我时常想我们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们带着神皇的名号行走,以残暴对抗腐化,以狂热对抗死亡。我们以愚昧和盲信凝聚凡人,又以暴力令其屈服。这么多年以来,死在我手下和灭绝令之下的凡人甚至比异端还多。”他苦笑着摇头,“我想……我想我们一定犯了错。我们曲解了神皇的意志,南辕北辙。”
“神皇的意志是让人类存续。”阿加莎轻声作答,她想伸手将手搭上阿斯塔特的双肩,但碍于身高,最后只能握住动力甲手甲那坚硬冰冷的表面,“人们在恐惧中活着,但他们依然活着。这就是神皇的恩赐所在。”
李锡尼回头凝视着她。阿加莎似乎在那对狭长而冷漠的双眸看见一道短暂的光芒。但下一刻,他甩脱了阿加莎的手,面色如霜。
“或许他们不该活着。”李锡尼阴沉地说,“或许他们不该出生在这银河。”
李锡尼转身离去,留下星语者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可是。”阿加莎小声说,“他们已经生在这银河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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