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的战舰分崩离析。
他不知道自己对此是否应该对此有所评价,或许确实应当有所评价。他不知道,他所知的一切都只是计算和沉思的结论,在他的超人脑颅中一一梳理归档,仿佛那是一台血肉的沉思者。根据他脑海中储存的知识,他似乎应该害怕,害怕是一切生物的天性。
事实上,他能感受到舰桥中弥漫的恐惧,但这同样只是一种计算后的判断,来自于往日的经验和沉思者对行为模式的收集。他知道凡人船员不停歇地用余光瞟向他,惊恐中饱含着期冀。
他们在期冀他有所办法。他有吗?他短暂地沉思,检索自己的大脑。在他思考的片刻中,地动山摇,战舰的平衡系统已经高度失能,在十二分钟内——或许更短,五到六分钟——如果黑色圣堂的宏炮不巧在此击中反应堆装甲,或许人工重力会彻底失效。此刻,又一枚炮火就在舷窗外炸开,将整个舰桥染成灿烂的金红。
他想到了几个主意,准确的说。四个三级对策和十二个四级对策,作为战略课程中表示“可靠”和“杰出”的一级和二级对策数量是零。他依然可以尝试挽救自己的战舰。他可以驱使战舰远离目标,或者转向,以完整度最高的舰艏撞角对敌,但无论如何,成功概率都微不足道。
他没有发号施令,也没有任何恐慌。凡人的目光愈加惊恐,但他一言不发。
他是钢铁,他是齿轮,他只是执行命令。
于是命令来了。
“冲上去。”他的主君说,一句简短的文字,“撞沉他们。”
“——维迪欧索。”
......
他空荡荡的双眼透过MKII型头盔凝视着舷窗外的天空。此处背朝作战球域,一无所有。就连新星炮爆炸的灿光也无法触及窗外的阴影。圣莫瑞甘的恒星也不为这一侧闪耀。那颗表面温度数以千计的巨大火球吝啬到不愿意给予这个方向片刻残光。小行星的重影占据视野,枯燥无味,了无生气。一颗岩石在极近的距离飘过,于舷窗外的战舰装甲上粉碎。
但他依然看着这无趣的场面,因为那MKII面甲下他已经死去。来自尸皇走狗的战锤自身后将他的脊髓和双心一同敲成肉泥。但这个钢铁勇士的MKII头盔依然在运作,向着远处的基座号传回每一帧画面。
在他死去的视野一角,凡人仆役拖着一个紫金的身躯一闪而过。
“维迪欧索——大人。”
......
他追着燃烧的“怒火”式截击机坠入大气层。他并不想这么做,尽管空战中时常会有这样的操作,追逐着敌机俯冲加速是每一个阿斯塔特飞行员必要的飞行基础。但不适用于现在。他们在空战中的优势不可撼动。“剑尾”是一种经过一万多年考验的杰出战机,有着适应阿斯塔特反应的灵活性和可操作性。忠于尸皇者的战机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他眼中的尸皇走狗已经必死无疑,但他依然跟随着怒火战机俯冲加速。
这并非他的意愿,在他向着尸皇走狗开火时,他的剑尾式截击机也被击碎了:精彩的一击,来源于对手战术可能中唯一的可行之处。他快死了,他在这段时间里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应急措施,毫无用处。脱离机舱也毫无用处:这里在高层大气的边缘,并无可能降落的地面。
他只是等待,在生命的最后几十秒等待,聆听有无最后的命令。
于是命令又来了,来自基座号,来自他的主君,也来自堤刻。
“最大幅度转向。”堤刻说,“避开那架恶魔引擎。”
“大人?维迪欧索——陛下?”
......
他是太空中飘行的尸骸......
“陛下?”
他是打击巡洋舰的火炮观瞄......
“陛下!”
他在太空,在真空里漂浮......
“陛——维迪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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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缆从沉思者之上脱落。维迪欧索动了动,从海潮般的信息流中脱离。他的思绪依然被短暂地留在战争中:带着亚空间战痕和往昔旧伤的不锈者战舰,在精疲力竭地空战后将忠于王座者驱赶到圣莫瑞甘面朝恒星的背侧,战争行将结束,唯二有价值的关键在于燃烧绝望号和肃清号。眼下,这两条忠于尸皇者的旗舰深陷重围,燃烧绝望号在机魂的暴走间失能,正深陷钢铁勇士战舰的重围之间。而肃清号打击巡洋舰则对表面攀爬的恶魔引擎束手无策。
不再有任何可能,不再有任何变数。长杖上的鸟爪依然将一根手指伸向天空:一。倒数仍未归零。但尘埃已然落定。除非尸皇现在亲自掀起亚空间风暴,否则半小时内,黑色圣堂的两条战斗驳船都将陨落。
他忽然想起自己离开梅德林加德的前夜。在与他基因之父的长谈间,来自佩图拉博的告诫。“钢铁已然锈蚀。”他的基因之父如此说道,“去吧,向我展现钢铁如何走向永恒。”
钢铁如何走向永恒?维迪欧索想,答案如此简单明了,永远冷酷,永远高效,绝不犹疑,绝不胆怯。他们作为纯粹的灭绝武器而生,他们永不锈蚀。
是的,维迪欧索想,我们今天的表现无愧于如此宣言,我们只是武器,我们永不锈蚀。
他站起身,电缆披风落在身后。戈兰达瑞斯之王看向自己座位一侧,哈措尔的莎曼塔正侍立于侧。方才就是这位女贤者尖叫着将他从战场演算中拉回。
“汇报情况。”维迪欧索说。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莎曼塔说,“你要听哪一个?”
“别玩把戏,莎曼塔。”维迪欧索说,“顺着说。”
“亚撒尔·塔尔向基座号发送了信号,他请求您去他的旗舰上会面。”莎曼塔说,“根据哈措尔方面的汇报,礼赞号处于至高天的阴影笼罩中,有什么东西缠上了那条船——”
“希波莫同。”说这句话时,维迪欧索没有看自己的副手,更没有注意到那无机身躯中隐含的些许惊讶。
“我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莎曼塔说,“这个判断没有——”
“没有任何值得质疑之处。”维迪欧索用冰冷地口吻打断了她,“我认识他,更认识比拉克的黑暗,你也应当如此。现在,告诉我,好消息是什么?”
莎曼塔的声音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经过七千四百次数据推演,希波莫同的归来对我们利大于弊。”
“错误。”维迪欧索直截了当回答道,“我了解希波莫同,他不是我们的兄弟,从来不是。他比这颗星球任何一个尸皇走狗都更危险,甚至比亚撒尔·塔尔更危险。怀言者尚且需要服从——大部分时候服从现实的物理规律,他们诸神并不能让他们从阴影中钻出来,凭空袭击一条战斗驳船。现在,告诉我好消息。”
“那就是两个坏消息了。”莎曼塔说,“经过统计,我们损失了二十八个星际战士和三百倍于此的凡人奴隶和教徒。战争资源方面,一条巡洋舰和七条驱逐舰沉没,还有两倍于此数量的战舰汇报严重损失,经过估计,舰队战力保有度百分之六——”
“63.42%。依然大于怀言者舰队评估。”维迪欧索再一次打断了自己的机械教贤者,“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尤其当怀言者遭受希波莫同袭击后,短时间内,他们对我们不具备威胁——”
“可是,陛下——”
“——我要去一趟‘礼赞’号,”维迪欧索自顾自说,“在那之前,你应该——”
“维迪欧索!”莎曼塔几乎是尖叫着出声,“我还没说完。”
“什么?”
“无论你计算结果如何。”莎曼塔说,“玛尔哥,你的终结者卫队队长,他对这个数据很不满意。”
“什么意思?”
“他往这边来了,就是现在,暴跳如雷。”莎曼塔说,“我觉得,你至少要给他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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