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北风席卷过整个幽静的宫城,此时已是午夜,除了延福宫、凤藻宫及少数几处尚烛火通明外,其余宫苑皆是漆黑一片。
御书房中架设了四座火盆,炭火熊熊,温暖如春。
雍熙帝伏案疾书,批阅着堆积成山的奏折。
大周自光武中兴定鼎中原、尤其是光复幽燕之后,光武帝为稳定社稷人心,拉拢士林大族,当众盟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此,就拉开了文臣集团不断发展壮大,而皇权日渐式微的政争大幕。
但雍熙帝登基之后,一改前朝臣强君弱的局面,开始大刀阔斧强化君权。
而勤政,事事亲力亲为,属于雍熙帝被迫为之的集权方式之一。
不然,朝政大权悉数全要掌控在政事堂五位阁相手中。
说起来,雍熙帝比谁都厌恶大周这批腐化堕落到天憎人厌的光武武勋,但为了制衡和牵制文臣,才迟迟没有下手清理。
这一回,若非……雍熙帝对贾珍的处理会相对温和得多。
光武卫指挥使、大太监康晋静静伺候在侧,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雍熙帝将最后一道奏折披红,将笔搁下,这才缓缓道:“老康,说吧。简明扼要,不要废话连篇,朕有些倦了。”
“回陛下,经查,贾珍罪证确凿……”
康晋顿了顿:“实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雍熙帝面如冷冰:“死肯定是该死的了。但朕不想听这些,朕想知道,三年前的事……”
康晋微微躬身下去,在皇帝近乎实质的杀气逼迫下,他实在是撑不住。
“说!”
“回陛下,不外乎是见色起意与见利忘义兼而有之。
奴婢命光武卫缉拿讯问了诸多关联之人,据那宁府管家赖二供认……”
康晋深吸了一口气,腰身再躬,近乎垂地,小心翼翼再道:“与贾解元诉告基本一致,人是……为保清白,自戕撞柱而殁!”
砰!
“该死的畜生!朕要将他凌迟处死!”
雍熙帝拍案而起,眼眸充血,浑身颤抖,面色铁青,呼呼喘着粗气。
……
五更还不到,贾琰就起床了。
睡在厢房的阿昌迷迷瞪瞪听到外面天井中有动静,吃了一惊,赶紧爬起来去看,原来是自家少爷穿一身宝蓝色的箭袖劲装,正伏地做着某种看起来非常古怪的上下起伏运动。
双臂撑地,撅着腚,好古怪。
“少爷,你这是……”
贾琰刚好俯卧撑完成了一百下,这才满头大汗呼着粗气一跃而起。
“阿昌,待会天亮了去帮我买两个石锁来,我要用。”
贾琰稍稍定了定神,又开始原地弹跳。
阿昌这才有点看明白了:“少爷,你这是要练武吗?”
贾琰嘴角一抽,自顾操练着自己,没去理会阿昌。
少年的这具身体羸弱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贾琰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从零开始强身健体。
否则,不说遇到上回那种被绑架还要被撕票的凶险境地,可能一场不起眼的伤风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
天刚蒙蒙亮,当悠长的晨钟在京师上空回荡起来,贾琰便推门而出,出德盛坊的坊门,沿着兴昌街一路向西跑去,尔后又折返向东,再绕回德盛坊的方向。
这一圈下来横穿四五个坊,差不多五公里远。
早起营生的贩夫走卒和商客们见一个劲装清秀少年沿街奔跑而过,汗流浃背,明明已经气喘如牛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但还是在咬牙坚持,路人无不停步侧目。
等贾琰勉强撑着跑进自家宅子,已是天光大亮。
他前世全副武装越野五公里轻松完成也不过一刻钟多,可如今却跑了接近半个时辰……贾琰嘴角噙着无奈的苦笑,硬压下了浓烈的反胃和呕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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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少爷身形踉踉跄跄,浑身都湿透,阿昌大吃一惊,赶紧将早准备好的大氅给他裹上。
宅外不远处的巷口,光武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诸葛超面色奇特站在那里。
指挥使康晋将贾琰的安危交予他,反复交代若贾琰出点什么意外要他提头来见。
康晋史无前例的严厉态度,让心思深沉的诸葛超猜测了很多东西——他认为,这少年至少应已得到天子的青睐,否则康晋断不至此。
于是诸葛超便亲自监管光武卫在德盛坊的百户所。
从昨儿开始,德盛坊百户所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任务只有一個,昼夜轮班暗中保护贾琰。
诸葛超率两名光武卫走近贾琰的宅子,听里面传来主仆二人的说笑声,微微停顿下,便站在门口轻叩门庭。
阿昌打开门,见到执剑肃然的光武卫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诸葛超冷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他拱了拱手道:“贾解元可在?”
贾琰出现在阿昌身后,上下打量着诸葛超,拱手作揖:“我是贾琰,这位大人请进。”
诸葛超微笑进身,“本官诸葛超,奉督公命来请贾解元入皇城,旁听贾珍案堂审。”
是他?贾琰眸光一凝。
诸葛超是光武卫中的大人物,北镇抚司镇抚使,有冷面阎王之称。
作为皇帝鹰犬头子,在京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身少年自也听过诸葛超的名头。
诸葛超这等光武卫的高层,竟然亲自来……贾琰心念微动,轻道:“岂敢劳动大人?还请大人稍待,容琰换身衣衫。”
诸葛超微笑颔首。
贾琰转身回屋换回了自己的青衿儒衫,这才准备出门随诸葛超去皇城。
临出门之际,贾琰向阿昌叮嘱道:“阿昌,一会别忘了去马市买匹健马!”
阿昌应下。
诸葛超奇道:“贾解元早上操练一两个时辰,如今又要买马,莫非是要弃文习武?”
贾琰笑笑耸耸肩道:“我乃读书之人,此为立身之根本。早起晨练活动活动筋骨,不过是强身健体、御寒去病而已。”
“呵呵,原来如此。”
贾琰深邃的目光在诸葛超身后的两名光武卫身上掠过,他昨日出宫就发现有光武卫暗探隐在自己左近。
至于是将自己当贾珍案的重要人证来进行保护还是别有缘由……贾琰暂时还不确定,也觉没必要过多纠缠。
诸葛超突然又笑道:“贾解元,本官府上倒有几匹骏马,送你一匹如何?”
“琰无功岂敢受禄?”
“贾解元名冠京师,待本案一了,春闱必能高中,日后前程似锦,实是指日可待。”
诸葛超轻笑:“某家有一子甚是顽劣,虽进国子监,但读书未有寸进……某有意延请贾解元闲暇时教授犬子习些诗文,如何?”
诸葛超目光炯炯望着贾琰。
贾琰来自后世人情何等练达,他自然明白诸葛超此刻不过是看中自己的未来——想提前结份善缘,为拉近关系,随意找了个借口罢了。
虽然贾琰有些排斥与皇帝鹰犬交往,但此时此刻,多一个朋友总比树一个敌人好,利远大于弊。
他略一沉吟,便拱手道:“琰才疏学浅,年纪方幼,岂敢为人师?
不过,蒙诸葛大人厚爱,琰便与令公子常来常往,相互切磋些经义诗文便是。”
诸葛超大喜。
他判断以贾琰的才气文名,又得皇帝重视,贾珍案了,此少年定能在春闱中一飞冲天。
他虽是武职,又是皇帝鹰犬,但他实不愿自己的儿子也走上这条道。
一时心血来潮,结交贾琰,算是未雨绸缪为子嗣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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