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灵佑王,”薛钊笑着拱手:“在下薛钊。”
香奴胡乱道了万福,也道:“我是香奴,灵佑王你好啊。”
灵佑王挠头,正要发话,忽有白面军将快步上前,附耳刚要说些什么,那灵佑王便不耐撇开脑袋:“说就说,咬耳朵作甚?”
白面军将冲着薛钊与香奴略略讪笑,还是附耳言语了一阵。
听到一半,灵佑王便将目光转向香奴身前挂着的玉牌,那是玄机府发放与修行之辈所有。待耳语过后,灵佑王稍稍正色,拱手道:“原来是有道行滴道长。不知薛道长仙山何处,师承哪位高功啊?”
“无门无派,来自广安。”
灵佑王顿时面上失落,叹息道:“额就觉着正经道长不会来寻额。”
那白面军将又冲着薛钊讪笑,赶忙附耳过去又耳语一番。
方脸上那双半眯着的牛眼忽而瞪大:“华……华蓥山?”
薛钊蹙眉,说道:“在下的确来自华蓥山,却不是玄元观传人。”
灵佑王怔了怔:“薛道长觉着额信还是不信?”
薛钊正色:“在下觉着灵佑王该信。”
“好,那额就信你。哇哈哈哈——”铁塔也似的身形起身,笑着绕过桌案,上来便扯住薛钊,不容分说便拉着其落座。灵佑王叫嚷道:“酒席摆上,唱小曲的叫上来,再把额那坛八仙庵的古溪春搬上来!”
白面军将赶忙拦下:“大王——将军,明日便是七月十五,文书须得天亮递交,实在耽搁不得啊。”
“聒噪!”牛眼一瞪:“那华蓥山的高人来了,额还不能招待招待?”
“这——”
灵佑王将薛钊按在桌案便的座椅上,抬手便将桌上文房四宝扫落,抚须大笑道:“诶呀方志你这人活着就不知变通,怎么死了还不知变通?区区文书,本将军边吃酒边料理,须臾便得。再说迟几日交又能如何?”
白面军将方志苦笑道:“将军,阴司已然连番叱责……”
“那叱责不痛不痒,又碍不着额们,你怕个甚?快去快去,酒席摆上!”
方志无奈,只得叹息着挥挥手,四下军将赶忙奔走布置。须臾光景便将酒席摆上,俄尔又有几条壮汉击鼓弹剑高歌。
酒坛开了泥封,乌大将军笑吟吟为二者斟满,说道:“额这烂怂破庙,百姓倒是常来,正经和尚、道士一个来的都没有。说起来薛道长还是头一个。来来来,胜饮胜饮!”
盛意拳拳,薛钊不好推却,举杯遥敬:“那我借花献佛,祝灵佑王香火旺盛。”
“好,干了!滋溜——嘶~哈!”一杯酒下肚,乌大将军顿时神采奕奕,骂道:“贼他娘,额想这一口想咧半年咧!哇哈哈哈,果然是好酒!”
同样一杯酒下肚,薛钊只觉一股灵机入肺腑,转瞬便进入丹田。心中暗道,这八仙庵的古溪春只怕还要胜过那青城山的吓煞人香,也不知这等灵酒是如何酿制的。
一旁香奴喝得眉眼清亮,抄起筷子想要吃菜,却一时间不知如何下筷。桌案上摆着各式菜肴,隔着老远便能嗅到香火气息,却没一样是活人能吃的。
乌大将军便道:“小女娃稍等,额这里少有活人造访,下面军将去赛樊楼采买,等一哈额请你吃葫芦鸡,可好吃咧。来来来,再饮。”
三杯酒下肚,乌大将军总算过足了酒瘾,这才抚须问道:“薛道长,不知此番来寻额,可是有事?”
薛钊便笑道:“我听闻灵佑王有求必应,心中好奇的紧,便过来瞧瞧。”
乌大将军尴尬挠头:“若不是为了那仨瓜俩枣的香火,额也不用劳心费力。”抬手一指:“额手下百十号军将,个个都要香火,薛道长你说额有甚地办法?”
说话间有军将提着食盒飞奔而来,先摆开几道菜肴,又将一只葫芦鸡摆在香奴面前。
香奴嗅了嗅,顿时食指大动。那乌大将军此时却大倒苦水。
一城两城隍,自立下灵佑王庙起,二者便纷争不休。一个是阴司正统,一个是人皇册封,谁也不肯相让。
起先乌大将军吃了大亏,因着修为不够,手下兵将太少。熬了几十年,熬走了先前的对头城隍,等新城隍一上任,通晓兵法的乌大将军哪里还肯吃亏?
乌大将军带着百十号兵将,声东击西、分兵合击,直把那新任城隍打得连告阴状。后来华山上的道人实在看不过眼,下山约了两方叱责一番,干脆将长安一分为二。
西面归都城隍,东面归灵佑王,由此这纷争才平息下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纷争是平息了,可香火根本就不够用啊。乌大将军只得绞尽脑汁,后来号称智多星的方志出了一计——凡俗百姓供奉香火,求的是有求必应,不是看哪个庙名气大。咱们只要灵验,保准香火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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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该如何灵验?一帮子打老了仗的兵痞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好主意没想出来,馊主意倒是没少出。
于是乎灵佑王庙香火鼎盛了十来年。到了如今,长安百姓醒悟过来,都知晓灵佑王灵验,却没人再敢轻易祈求,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乌大将军举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盏,叹息道:“额就说打仗得堂堂正正,歪门邪道走不通。这下可好,如今香火还比不上十年前,额们眼瞅着就要喝西北风咧。”
“灵佑王说的有理。”
乌大将军点头,道:“赶巧今年年景不好,殷家那不肖子孙又勾结狗官倒卖粮食,额看不过眼,干脆托梦告了状。道长你说,这下总该有点香火吧?”..
“灵佑王为生民着想,百姓定然记在心中。”
乌大将军抚须得意,指着四周军将道:“看看,看看!薛道长都赞同额滴主意,你们这些瓜怂,以后跟本将多学着点!”
“遵大将军令!”
香奴多饮了几杯,吃着葫芦鸡有些迷糊,忽而问道:“乌大将军,听闻你颇为惧内,还聚兵请夫人阅兵,可有此事?”
鼓乐声顿时停歇,殿内军将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看向乌大将军。
乌大将军牛眼一瞪:“哪个烂怂编排额?就额?还惧内?开玩笑!”豁然起身,乌大将军叫嚷道:“去把那几个女子叫上来,喝酒哪能没有女子伺候?”
方志赶忙拦住:“将军,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算了?那额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
“自然您是。”
“那听额滴还是听你滴?”
“哎……”冲着薛钊苦笑一声,方志只得下去安排。
须臾光景,莺莺燕燕入得殿来,薛钊只瞥了一眼便有些走神。七、八个女鬼不说是国色天香吧,起码也是歪瓜裂枣。
当先那个,看身形比春娘还要壮实些;左边那个,捧着脑袋是什么意思?被人砍了脑袋?右边那个,舌头老长,一准是吊死鬼;后边那个,走一路留一路水渍,应该是淹死鬼吧?
一群女鬼入得殿内,纷纷喊冤道:“大王为额做主啊!”
乌大将军恼了:“做主做主,额要是能逮得到秦王,早为你们做主咧。莫吵吵,给额陪好客人,过后给一瓶香火。”
喊冤声顿时没了,歪瓜裂枣朝着薛钊围拢过来。薛钊赶忙道:“额……将军,香奴是我道侣,这陪酒就不用了。”
乌大将军恍然:“原来是弟妹来咧,弟妹可吃得顺口?不顺口额再让人去叫酒席。”
香奴熏熏然道:“吃不下了。”
“吃不下?那额一会叫人给你打包带走。”
薛钊不要女鬼作陪,乌大将军只好点了两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女鬼陪在左右。
香奴有些晕,脑袋抵在桌案上昏昏沉沉。薛钊看着余下几个女鬼飘出殿外,若有所思道:“这些女子……都是秦王所害?”
乌大将军便点头,痛心疾首道:“这才百年啊。额老早就说过,不能当猪养,会养出祸害来滴。可惜皇帝死的早,不然也没如今这些破事。”
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王府有门神拦着,额真想过去锤死他!”
薛钊劝慰道:“生人自有生人管,将军又何必烦恼?”
乌大将军摇头不语。这大周是他与神武皇帝打下来的,即便是死了,又哪里肯眼睁睁看着败在子孙手中?
乌大将军愈发憋闷,那一坛古溪春,倒是大多都进了乌大将军肚中。方志又来催促其写公文,薛钊便起身告辞。
乌大将军熏熏然道:“今日不尽兴,薛道长可是有道的高人,来日……来日额们再一醉方休。”
“好,来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香奴醉了,薛钊便将其背在身上,婉拒乌大将军来送,在方志陪同下出了灵佑王庙。
行到庙外,薛钊停下脚步说道:“将军请留步。”
那方志却拱手一礼:“多谢道长来看望我家将军。”
“嗯?”
“寻常僧道,颇为瞧不上我家将军。将军憋闷了许久,生前又最爱酒宴……”
不待其说完,内中忽而传来乌大将军的叫嚷声:“又是秦王那瓜怂?提额的金瓜锤来,额要去锤死他!”
“呵——”薛钊笑着朝方志拱拱手:“将军留步,我心中颇为赞赏乌大将军,方才说的不是假话,来日必定登门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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