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礼门前,那道人说道:“方才那烟瘴必是妖孽所放,法师问问那妖孽藏身何处。此人只身前来,只怕有些依仗,法师也要问上一问。”
“阿弥陀佛。”白衣僧庆仁单手竖于身前,凝神看向薛钊。
薛钊停在原处,也不言语。
月色下,白衣僧庆仁陡然色变:“化神境……先天符法……不好,快退!”
丢下一嘴,庆仁转身朝西便跑,只把那道人丢在原地错愕不已。
薛钊沉声道:“食其禄、忠其事,这位道长总不好为了些许好处便搭上自己。”
道人这才醒悟过来,稽首一礼道了声慈悲,说道:“贫道崂山黎至阳,谢过道友提点。”
言罢七星剑收入鞘中,缓缓朝着灵星门行去。
薛钊看着身前城关,心中暗道,这虚名果然妙用无穷。只是一直担着这虚名,也不知何时便会被这虚名所拖累。
身后脚步声渐近,香奴遥遥便问:“道士,怎地没打起来?”
薛钊回首,便见香奴当先,其后跟着一票歪瓜裂枣的女鬼。
“有个白马寺的和尚会他心通,知晓了我的本事,所以就没打起来。”
香奴便道:“和尚真麻烦。”
“是啊,会如意通的和尚更麻烦。”
一群女鬼停在薛钊身前,屈身行礼,旧地重游却不敢哭出声来,只得呜咽不已。
薛钊探手自香奴背后抽出演真图画卷,抖手展开,那三尺画卷便铺在地上。
看了眼一干女鬼,薛钊说道:“劳烦诸位帮忙搬运,金银细软、古董银票,寻到了投入此画就好。”
有提头女鬼凄惨道:“敢问仙长,不知我等忙过此事之后,可否寻那害死我等之人报仇雪恨?”
“冤魂报仇,本就不该我来管。只是还请莫要牵连无辜。”
那女鬼恨恨道:“害死奴家的乃是前代秦王,其人早已身死,如此奴家的冤屈岂不是平白受了?”
“不得牵连无辜,你若有异议,还请自行回返灵佑王庙。”
提头女鬼嗫嚅半晌,又道:“老秦王虽死,那太监却是在的!”
薛钊略略颔首,转身牵了香奴,踱步朝着端礼门行去。
身后女鬼鱼贯而出,刮起阴风阵阵,眨眼消失于眼前。
到得端礼门前,薛钊停步。
香奴就问:“道士,不进去吗?”
“唔,都城隍定不会坐视不理,我在此处坐镇,也好将城隍阴兵打发走。”
小女娘应了一声,一双圆眼乱转:“那我去王府里转转。”
说罢丢开薛钊的手,三两步奔到厚重大门前,嘿然有声奋力一推,便将那朱漆大门推开了容人通过的缝隙。
身形一闪,小女娘钻进门中没了踪影。
薛钊笑着摇摇头,纵身点踩两下城墙,便落在了城楼上。
晚风习习,撩动衣袍。
薛钊观量了眼王府中的点点灯火,便寻了两处箭垛中间的豁口靠坐,抽出腰间的短笛,和着晚风,吹起了断断续续的笛声。
十来名女鬼颇为卖力,寻到金银细软,便拿到拿不动,这才返身回来将其丢进演真图。
笛声变换几次,灵星门外忽而黑烟滚滚,转眼便涌进来百多号都城隍阴兵。
当先一金甲将正好与一女鬼撞了个照面,那金甲将顿时叱道:“大胆鬼祟,竟然在此兴风作浪,来呀,给本将拿下!”
呼喝应诺,阴兵中奔出四个身形,各持刀兵朝那女鬼围拢过来。女鬼顿时骇得身形一软,手中捧着的金银掉落满地。
眼看阴兵到得眼前,女鬼闭目呼喊:“仙长救我!”
忽而自城头探下一黑索,瞬息之间便将那四名阴兵捆了个严实。那金甲将有些见识,顿时吸气道:“追魂水火索?”
骇然抬头,便见三头火鸦于头顶盘旋,一青衣公子靠坐城头,背负长剑,手中提着一根短笛。
金甲将不敢怠慢,抱拳施礼:“敢问是何方高人?”
“广安薛钊。”
那金甲将皱眉,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手下一阴兵机灵,赶忙上前附耳道来。
金甲将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愈发不敢大意,说道:“原来是华蓥山的高道……薛道长,不知您……”
“手头紧,问秦王借些银钱。”
那金甲将顿时哭笑不得,只道薛钊所说不过是戏谑之言。心中却略略一松,玄元观传人可是仙长,打上秦王府,要管也是玄机府来管,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都城隍的阴兵?
于是金甲将拱手笑道:“原来如此。还请道长恕我等眼拙,方才不曾瞧见真人行迹,只道是厉鬼作祟,这才出手搅扰。”
“无妨。”
薛钊挥手,那阴阳索便松开四名阴兵,眨眼收回袖中。
“如此,我等告退。”
“恕不远送。”
阴兵来的快,去的更快,眨眼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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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钊拿起笛子,继续吹奏。心中思忖,阴兵来了,也不知玄机府的供奉何时来。
奇怪的是,等了好半晌也不见玄机府来人。
“道士!”
香奴自内城中喊着,薛钊便起身从城楼探出身子观量,便见香奴手中多了个笼屉,招手叫道:“东面竹林里有古怪,快来瞧瞧。”
“好。”
薛钊纵身跃下城楼,随着香奴去到王府东侧。隔着一重围墙,里面是东殿,外侧则是书堂,那书堂东侧有一片竹林,内中一毛竹海碗粗细,高八丈有余,其上系着各色黄符。
“道士你看。”
果然古怪!
那各色黄符,分明便是镇妖符,莫非这竹子成了精?
铮——
摧嵬出鞘,将其上黄符一一挑落,俄尔那竹子便生出一股灵动。白雾自竹中蔓延,须臾便有一俊俏男子自白雾中走出。
那人瞥见薛钊,蹙眉拱手作揖:“骊青主见过这位仙长……见过同道。”
香奴眨眨眼:“你是竹子精?”
“正是。”
香奴咽了口口水,抬头看了眼枝头的竹叶,忍住心中跃跃欲试,这才说道:“在这王府里也能成精?”
骊青主便苦笑道:“在下本是骊山脚下一青竹,数年前秦王游骊山,偶然瞥见在下行迹,在下便与其交谈一二。不想秦王手下有道人看破在下真身,秦王便将在下挪到了这王府里,镇以符咒……每日……每日狎玩……”
“狎玩?”香奴忽闪着大眼睛极为不解:“你是男妖,秦王怎地……唔唔……”
薛钊捂住香奴的嘴,意味复杂地看了眼前的竹妖一眼,心道这秦王还真是……真是喜欢迎难而上啊。
“符咒已解,你可自去。”
骊青主沮丧道:“还请仙长好事做到底,在下不良于行,若自行逃走,只怕不等逃出城外便会被那秦王锁拿。”
“如此,端礼门外有一图,你先藏身图中,待我寻了山林便将你放下。”
竹要长揖到地:“多谢仙长怜悯,在下来日定当报还。”
骊青主身形消散,俄尔,便听得竹叶抖动。须臾光景,那粗大毛竹便拔地破土,万千根系蠕动着,缓缓朝着端礼门方向行去。
香奴扯下捂着嘴的大手,恼道:“道士为何拦着我问?”
“不是好话,香奴还是不要听了。”
“哈?”
“会脏了耳朵的。”
香奴懵懂,思忖半晌便抛诸脑后,随即提起手中笼屉:“道士要吃糕点吗?红糖枣泥馅的。我还寻到了些稠酒,待会都搬走。”
“香奴啊,我若是你,不如多去寻些金银,这样便能拿着金银去瓦子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香奴却摇头:“金银自有那些女鬼去搜罗,这王府的糕点可是外边买不到的。”
有道理啊。薛钊顿时对香奴刮目相看。
四更初,薛钊与香奴回返端礼门前。
那提头女鬼禀报道:“薛仙长,我等已将王府内金银尽数搜罗干净。”
“好。”
薛钊探手,小挪移术使出,那演真图收起落于手中。那一干女鬼静待其言,他便颔首道:“莫要牵连无辜。”
转身,薛钊与香奴朝着王府外行去。香奴一手提着糕点盒子,一手提着一瓮稠酒,走了几步便忍不住问道:“道士,一共搜罗了多少金银?”
“不好说,几十万两总是有的吧。”
金银也就罢了,女鬼们许是为了发泄,将王府中的字画、古瓷、首饰乃至于银票、地契、欠条一股脑的全都丢进了演真图里。
秦王一脉传承六代,刨去田产、店铺,其余尽数进了薛钊的口袋。几十万两只是估量,仔细点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个百万两之巨。
“几十万两?”香奴歪着头思忖了下,忽而傻笑:“诶嘿嘿,这么多银钱,岂不是可以随意买那古溪春,便是泡在仙酿里都行?”
“要留着买粮食呢。”
“知道知道,我就是想想。”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惨叫,薛钊与香奴略略回头,便又朝前行去。时辰刚刚好,女鬼报仇之时,正好香奴那烟瘴也失了效。
正所谓:一心不做亏心事,行走世间鬼不跟。
香奴美滋滋地哼哼着小曲,忽而又道:“道士,记得回头给我寻些蒙汗药回来。”
“哈?”
扭头,小圆脸认真道:“烟瘴吐干净了,总要填补,这城里又没毒蛇,不如试试那蒙汗药。”
“唔……其实香奴你也不一定非得要那烟瘴。”
“那是我好不容易修出来的神通,为何不要?”
“再说再说……”薛钊口中应付着,心中却道,那烟瘴敌我不分,一个不好连自己都能迷了,留之何用?
月沉西天,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形拉长,行过街头,隐于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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