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初,一什巡城兵马司的兵丁沿着大街缓步行来。
队头队尾挑着巡城兵马司的灯笼,旁边有按刀节级押队。寅时刚过,兵丁们哈欠连天,抱怨连连。
“贼他娘,额正梦着跟对门的小寡妇爽快,又你娘要巡城。这月放饷又折色,到手不过一石出头的谷子,节级,朝廷赈济不是到咧么?那额们前两个月的饷甚地时候补上?”
“补上?额看你是没睡醒,朝廷甚地时候有补饷的好事?额只盼着下个月足额就好,不然真养不起家咧。”
那领头节级骂道:“直娘贼,你们这帮贼配军顶多吃不饱,那城外头可是要饿死人滴。哪个再多嘴,额禀报上官清出巡城兵马司,看你们几个烂怂死不死!”
顿时又有人抱怨:“那吃不饱还不让说咧?”
有人便道:“听说灵佑王庙放粮咧,每人半石。可惜知道的晚咧,也不知天亮还放不放。”
“额觉着玄,那灵佑王庙的粮食也不是白来滴,总不能一直都有吧?”
正说话间,前方兵丁忽而喝道:“谁?给老子死出来!”
一什兵丁迅速展开队形,朝着暗中的阴影围拢过去。
“诸位校尉,莫动手,额们是好人啊。”
灯笼挑过去,便照出墙角站着的三人,一个年纪大些,四十开外,另外两个十七、八年岁,看面相好似兄弟。
节级瞥了眼三人肩头扛着的麻袋,顿时抽出腰刀指向三人:“少啰嗦,麻袋里装的甚?”
“粮……粮食。”
节级骂道:“你是不是觉着额跟你大一样好糊弄?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扛着麻袋说是粮食?”
中年汉子快哭了:“校尉,真是粮食,真是粮食啊!”
将袋子放下,小心打开,果然里头全是稻谷。
这回不用节级发话,有兵丁便叱道:“说,哪里偷来的?”
“不是偷,真不是偷啊。额……额们是多拿了灵佑王的粮食,心里头过意不去,这才想着送回去。”
“哈哈,你骗鬼呢?就算要送回去,为何不等到天亮再送?”
一旁的年轻汉子叹道:“大,莫扯谎咧。诸位校尉,额们多拿了灵佑王的粮食,结果半夜就被女鬼找上了门……说,说额们要是不还回去,她就不走咧。”
父子三人身形一垮,唉声叹气连连。
一众兵丁面面相觑,有老成兵丁眼珠乱转,凑过来与节级耳语几句,那节级便连连摇头:“胡扯!灵佑王可灵着呢,为几袋粮食丢了胳膊大腿,那可不值。”
正说话间,长街那头忽而传来辘辘声,又有一人推着狗脊梁车狂奔而来。
见了巡城兵马司的兵丁也不躲避,遥遥便点头哈腰:“诸位校尉,辛苦辛苦。”
“干什么的?”
那人也爽直,径直道:“额白日里贪心,多拿了灵佑王的粮食,半夜阴兵找上门,说不还回去就算欠下了阴债。为两石粮食欠下阴债可不值,额得快些还回去。”
一众兵丁面面相觑,待问明了几人家住何处,街坊姓甚名谁,见无一错漏,这才挥手放行。
遥遥又见有成群结队的百姓扛着麻袋奔行而来,兵丁中便有人道:“这灵佑王发火咧,看把这些烂怂吓得。”
“那灵佑王要是派女鬼找上你,你不怕?”
“额又不会贪便宜。”
“都噤声!”节级喝了一嘴,按着腰刀呵斥道:“回去都跟娘老子说好,若是去灵佑王庙领粮食,一切都依着规矩。贼你娘,若是半夜被鬼找上门,额这胆子都得半个月睡不好。”
“节级说得有理。”
“额得好好跟婆娘说道说道,她最好贪便宜……”
这日寅时刚过,长安门前便候了数百推车、扛袋的百姓,守门兵丁骇了一跳,赶忙下去盘问。连问十几人,众口一词,都是来还灵佑王粮食,守门校尉稍稍放心,依旧让手下严阵以待。.
待寅正一刻,长安门打开,几百号百姓蜂拥而出。
守门校尉不放心,又派了小校遥遥跟随,待其回返禀明,这才得知那些百姓果然是去灵佑王庙还粮食。
校尉顿时乐不可支:“那灵佑王的便宜岂是好占的?这叫甚?这就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
待天明之后,这笑谈转瞬传得满城尽知,霎时间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
秦王府昨日便得了消息,却不为所动。算算一日间放出的粮食不过几百石,这些许粮食秦王府还不放在眼中。
抚台衙门刚接收了八万石赈济粮,接收当日巡抚张本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一袋粮食挑开,倾倒出来,过了筛子竟只剩下半数,剩下那一半竟全是泥沙!属下幕僚亲自去河南、河北督运赈济,亲眼见过粮食从库房里运出,可当时明明全都是粮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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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当即跪地请罪,本要一展抱负的张本更是无比颓唐。
秦王府那头猪被人提前宰了,他再动刀子,到手的不过是些田土、铺面,密集出手定然要折价,到手没多少银钱还要将秦王一系彻底得罪死。
八万石的赈济本就杯水车薪,如今筛去泥沙剩下不足四万石,莫说赈济城外灾民,只怕敞开放粥,连一个月都撑不住。
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啊!
于是乎户部尚书、三秦巡抚张本干脆关门闭户,只招来几个智囊幕僚,于家中商议对策。
郭进、张兴、乔二娘师兄妹三人便放了羊,闲来无事干脆寻了个茶肆喝茶。
听过今早的新鲜事,那乔二娘便喜滋滋道:“灵佑王显灵咧,薛仙长果然没说错。”
张兴笑吟吟吃着果子也不应承。
郭进便板着脸道:“放出去几百石,又收回来半数,杯水车薪又有何用?”
乔二娘眉头皱起,驳斥道:“师兄你这话就不对咧。不管多少,那多放一石粮食,就多养活一家百姓。几百石,省着吃够几百人吃到开春咧。”
郭进便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了。
乔二娘得理不饶人,又道:“再说咧,昨日就放了几百石,师兄怎知今日不放?要是连放一个月,那得救活多少百姓?”
张兴轻佻道:“说来古怪,这灵佑王又从哪里弄来的粮食?额听说,全是稻谷,半点谷子都没有。”
张兴与乔二娘都看向郭进,后者顿时面沉如水。一切都在不言中,若灵佑王真有这等本事变出粮食来,只怕早就施展神通了,何至于用那等‘另类&的灵验来哄骗香火?
想起薛钊先前指点三人去求灵佑王,郭进顿时心中着恼。自己诚心诚意恳求,薛钊不应承,转而要自己去求灵佑王。本以为是推脱之言,不想灵佑王还真弄来了粮食。
这是何意?莫非是变着法的耍自己?
将杯中茶汤饮尽,重重放在桌案,郭进眉头忽而舒展。想着,若真救了三秦百姓,耍便耍了,大不了回头自己登门负荆请罪。
可是可能吗?就算灵佑王庙每日放粮,长安百姓无虞,那城外百姓又该如何?
一旁的张兴与乔二娘见其脸色变幻,喜怒不定,顿时不敢高声言语。
赵兴歪头压低声音道:“师兄这是怎地了?”
“不知道。只怕又钻了牛角尖。”
张兴沉默一阵,说道:“那信都去了好几日咧,也不知郭启师兄甚地时候来长安,额还想请教请教那风神指呢。”
许是不禁念叨,张兴提起的郭启,此时正自扶风打马而来。
日头高悬,官道上烟尘滚滚,两骑快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马上端坐一男一女,男子背负长刀,一袭月白;女子背着双刀,布帕包头,却是一身藏蓝短打。
两马争相追逐,时而你超出一尺,时而我越过一丈,最后却并骑而行,不约而同放缓了马速。
两人彼此对视,目光缠绵好似拉丝,便是刀子割也割不断。
“吁——”
奔马变作走马,郭启擦了擦脸上尘土,笑道:“瑛妹,正晌午日头毒,不若寻个阴凉处歇歇脚?”
关瑛抿嘴一笑,遥指远处一塬:“我看塬上有村落,不若去村中讨了水吃些干粮。”
“好。”
二人缓行至塬上,便见四下农田,大多补种了南瓜、豆子等物,亏着七月过后雨水渐多,不然这老天便是逼着三秦百姓去死。
行到村外,便见敲锣打鼓,百多号汉子赤着上身夯土为墙,伐木做梁,好似在起屋舍。
“启哥,那百姓在做什么?”
“不知,待我过去问问。”
郭启打马上前,寻了个汉子问询。
那汉子便喜滋滋道:“额们在给灵佑王立庙咧!”
“灵佑王?”郭启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乌大将军,于是奇道:“为何要给灵佑王立庙?”
那汉子便道:“灵佑王怕额们饿死,半夜发遣阴兵给额们送了粮食,每人半石,连小女娃都有!这等爱护百姓滴神仙,额们得敬着。”
话音刚落,有妇人路过便道:“那灵佑王庙听说只在长安城才有,额们一辈子也去不上几回长安,白日里村老一商量,干脆起个庙,这样供奉香火也方便。”
郭启发懵……灵佑王……乌大将军……半夜派阴兵给百姓送粮食,还每人半石?
此事为何听起来这般玄乎?神仙何时如此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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