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钊随意游逛,看过了八仙庵,才知此处庵堂也是奉孙不二为祖师;瞧过了开元寺,如此灾荒之年,和尚们依旧油光满面。
清早出来,日暮方归。旁的一无所获,薛钊却发现这长安城中关帝庙极多!略略点算,竟有三十六处。也不知这内中到底是何缘由。
那龟甲依旧不知究竟藏在何处,或许如上一块一般,藏身哪个大户人家的宅邸里;又或者供奉在庙观庵堂之中。
薛钊心知急切不得,这等机缘只能随缘,缘来自会到手,缘法不到,强求也是白搭。
他提着一包水晶柿子饼缓步行来,那巷口茶肆的生意正清冷,刘三娘撑着下巴隔窗望客。瞥见薛钊,刘三娘便唤道:“薛公子回来咧?”
“见过三娘子。”薛钊笑着拱手。
“咯咯咯,额清早还听春娘说起,不想下晌公子便回来咧。”
“三娘子,”薛钊凑近:“街里街坊,还是莫要如此客气了。我不是谁家公子,三娘子直呼我名便是。”
“那怎好?”
“如何不好?”
刘三娘眼珠转转,试探道:“那额就叫一声……钊哥儿?”
“可不就是我?”
二人顿时一通笑。薛钊余光瞥见熟悉身形,扭头便见一袭澜衫自太平巷里行出,那年轻人脸上却失魂落魄,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刘三娘便低声道:“也不知是哪家的蜜蜂,循着花香就寻了过来。”
这杨三郎莫非跟着那郑月仙一直到其家门口,而后又蹲守了一整天?
薛钊便道:“饮食男女嘛。”
“咯咯,钊哥儿这话可不是好话。”
薛钊笑笑没应声。不知姓名,不知过往,面对面走个对向,一男一女便看对了眼,不是饮食男女又是什么?
“钊哥儿稍待,”刘三娘起身去到铺中,俄尔端了一盏茶来。“饮一盏茶吧,瞧着钊哥儿出了不少汗。”
“多谢。”薛钊接过,探手去掏袖袋。
那刘三娘便嗔道:“钊哥儿这是作甚?街里街坊,一碗茶水哪能收钱?”
“好,那三娘子有事回头直接唤我。”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身后马车辘辘,扭头便见另一个熟悉身形押着粮车停在茶肆旁的米铺前。
铺里走出来个四旬左右的员外,负手迈着四方步停在马车前,朝那押车汉子问道:“武隆,点算清楚了?”
武隆自马车上跳下,点头哈腰道:“东家,都点算清楚了,二十石麦子,一两不少。”
东家摆摆手,那武隆便扛起袋子往铺子里搬运。
薛钊端着茶盏低声问道:“三娘子,那人是不是前些时日的……”
“正是。隆哥儿没机缘,没入钊哥儿的眼,回头就赖在徐家门前跪了一夜,说是只求吃饱,不要工钱。那徐啬啚见隆哥儿身强力壮,他家小女儿又求了情,这才将隆哥儿收下。”
顿了顿,刘三娘压低声音道:“额瞧那隆哥儿不像是个省油的,徐啬啚算计隆哥儿,闹不好家产都让人家给算计了去。”
薛钊便问:“三娘子是如何瞧出来的?”
刘三娘扯了下薛钊,待其半身进入茶肆,这才用更低的声音道:“额听说隆哥儿先前在渭河边做脚夫,万太岁手下弟兄看着码头,丢了块肉骨头让脚夫争抢。隆哥儿起先在一边瞧热闹,等打得差不多了才去抢,险些将人给打死咧。”
果然是个阴狠性子。薛钊便笑道:“三娘子既然知晓,以后小心提防便是。”
“说的是呢。”
“古怪,怎么这太平巷左近的街坊,家中养女儿的偏多?”
那刘三娘就道:“咦?钊哥儿不提额还没想起来,这太平巷倒的确是阴盛阳衰。
徐啬啚家中两个女儿;郑家原本也是两个女儿,可惜前些年夭了一个;王家还好,只有个独子。亏着钊哥儿搬来,不然这阴盛阳衰可不是好事情。”
“哈,三娘子可是忘了说自己。”
三娘子便笑道:“额家中两个儿子都成了家,还有个小女儿绊脚。啧,可惜钊哥儿早早成了婚,不然额都想招你做女婿咧。”
“哈哈——”
薛钊笑了一阵,正要告辞,遥遥听得有惫懒声音嚷道:“三娘子,沏一壶翠芽来,哈~欠,额得醒醒神,晚间还要去那赛樊楼吃酒咧。”
扭头,便见披着衣裳的惫懒货晃晃悠悠而来。这人二十出头年岁,生得还算耐看,偏神情惫懒,笑起来颇有些游戏红尘、玩世不恭之意。
“喏,王家滴败家子,钊哥儿离远些,可莫要学了去。”低声说罢,三娘子笑吟吟招手:“这就来,二郎且坐,正好昨日新到的翠芽,诶呀呀香得很!”
刘三娘进茶肆中忙碌,薛钊便道:“三娘子,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谢你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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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钊哥儿慢走。”
薛钊放下茶碗,移步朝巷子里行去。
那年轻人刚要落座,抬头瞥了眼薛钊,笑吟吟道:“刚搬来的街坊?额叫王信,街坊都叫额王二郎。”
“在下薛钊。”
那王二郎却是个自来熟,邀道:“相逢就是缘,额晚上定了赛樊楼,瞧着钊哥儿面善得很,不如同去?”
“多谢了,只是我一会还有事,下次吧。”
“哈哈,好,一回生、二回熟,那就下次。”
错身而过,薛钊移步进得巷子了,行了一阵,那侧面一户便出来个婆子,口中兀自念叨:“好生生地怎就病了?”
婆子身后追着个小丫鬟,只是催促道:“嬷嬷快行几步,小姐晕沉沉的,一日水米不沾了。”
“知道知道,老身看着小姐长大的,如何不急?”
那丫鬟与嬷嬷,却正是那郑月仙身边人。薛钊边走便思忖,这才一日光景,还不曾隔夜,那郑月仙就害了相思病?
进得自家庭院,却见春娘撸开衣袖,奋力推着一台小磨,珍娘在一旁伺候,将浸泡了的稻米送入磨心。
“公子回来咧?”
“嗯,你们这是——”
春娘抢着说道:“清早泡的稻米,巧娘方才说看样子是泡好咧,额就磨出来,晚上试试做米皮。”
薛钊神情一滞,皱眉思忖着说道:“其实也可以做成肠粉。”
“肠粉?”
薛钊笑着摆摆手:“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春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看向珍娘,珍娘也摇了摇头。
薛钊进得正房里,香奴便呼喊一声,自炕头跃下,人立而起扒着薛钊的一条腿,委屈巴巴地仰头瞧着他。
香奴方才化形,正是新鲜劲没过的时候。这演真图借给了灵佑王,小女娘莫说是上街,便是这正房都出不得,一整天只能闷在房中。
“道士怎么才回来?”
“说了啊,要去找找龟甲。”
“那找到了吗?”
“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薛钊晃了晃手中提着的油纸包:“给你买了些水晶柿子饼。”
“等一下。”
香奴蹒跚爬上炕头,钻进衣裳里,俄尔便化作人形,罗袜也不曾穿,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趿拉了鞋子过来接过油纸包。颠颠凑到桌案前,展开来嗅了嗅,顿时心生惊奇。..
“没闻过这味道,应该很好吃。”
这水晶柿子饼源自潼关,制作时候去掉柿子皮,将肉捣烂,拌了面粉、桂花、糖,再放进油锅里炸,传闻早些年天下大乱时,有义军缺粮,便以此充作军粮。
“唔,好吃!”
“少吃一些,过会还要吃饭。”
香奴只是含糊的应了几声。
过了会,一枚柿子饼咽下去,香奴骨碌着眼珠道:“道士,灵佑王庙如今怎样了?香客多吗?”
“哪里有这么快?早间才开始放粮,总要过些时日才会香火鼎盛。”顿了顿,薛钊玩味道:“不过今晚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夜里。
一道倩影提头而行,那散乱的长发拖在地上,看着分外可怖!
街角响起铃铛声,黑衣的夜游神提灯而行,转瞬便到女鬼身前。女鬼空着的左手晃了晃掌中腰牌,那夜游神顿时退避三舍,眨眼没了踪影。
女鬼身形飘忽,很快行到大差市二道巷一户人家前。
左手自怀中掏出纸条,凑到右手提着的脑袋跟前。
“就是这家!”
女鬼上前几步,身形飘忽,继而穿墙而过。
内中点着油灯,父子三人闷头吃着饭食。新煮的米饭,配着酱菜。那年岁最小的汉子早已倒在炕头挺尸,大一些的还在强撑。
小的傻笑道:“大,这回粮食够咧,能敞开咧吃。”
“财不露白,可不敢声张。”中年汉子训斥道。
“额又不傻,”顿了顿,小的道:“来回倒腾了四石粮食,听说明日还要放。大,哥,额们还去不去?”
“去!”兄长打着嗝道:“为啥不去?那平白得的粮食,不要白不要。”
话音刚落,忽而阴风阵阵,那油灯闪烁,呼的一下熄灭。
兄长忽觉背脊发凉,扭头便见无头尸身停在身后。
“嗝~”这汉子眼睛上翻,当即扑倒昏厥。
小的那个吓得怪叫一声,抱着被子缩在了炕角。
那老的胆子稍稍大些,哆嗦着道:“额没害过人,你要害人就找害你的人去,那找额作甚?”
右手抬起,提着的头颅道:“你们贪了灵佑王的粮食!天亮之前不将多拿的粮食送回去,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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