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雨袭古城,清早雨气尚浓,房檐垂雨滴,小院洗得簇新,檐下燕子啼鸣。
珍娘拖着扫帚扫着庭院中的积水,便听得咚咚咚的脚步声自外间奔来,抬头就见春娘嘴里嚼着什么奔了进来。
“吃的什么?”
“肉包子,”春娘舔了舔嘴角:“我帮刘三娘支起凉棚,她便给了我一枚肉包子。”
珍娘叹息一声,终究忍不了这傻大姐,蹙眉开口道:“春娘是公子的门房,怎能去帮外人做活计?若是公子知道了,说不定心中会不舒服。”
“唔……可是公子又不在家。街里街坊,帮帮手的事。巧娘呢?今早吃些什么?”
“撮面拌汤。”巧娘的声音自东厢厨房里传来。
春娘顿时苦了脸,道:“怎么又是撮面拌汤?”
珍娘顿时不客气道:“你还说?若不是你忒能吃,额们用连吃两天撮面拌汤吗?”
春娘苦着脸道:“那额能吃也能干啊,那马车就停在巷子里,还是额给竖着抬进来滴。”
“你就做了这一桩事,每次都提,每次都提。”
“额先前还打跑了蟊贼呢。”
“呼——”珍娘板着脸气呼呼道:“若不是春娘还能看家护院,只怕公子早就赶你走了。凑合吃吧,家中实在没粮了。”
“不怕,额这里还有银钱,大不了额一会上街去买回来。”
珍娘又训斥道:“少夫人临行前吩咐了,最近不要买粮。”
一张肉脸蹙得好似开了花的馒头,春娘便道:“那也不能饿死啊,谁知道公子与少夫人还要几日才回来。”
珍娘愈发气恼,公子与少夫人走了四日,春娘敞开了吃喝,没两日粮食就见了底。害得她与巧娘只能吃个半饱。巧娘是个温吞性子,珍娘却是个泼辣的,眼见春娘愈发放肆,便干脆连连训斥了其几通。
珍娘如今只盼着公子与少夫人早些回来,否则这个家……吃枣药丸!
扫帚丢进春娘怀里,“罚你扫院子!”
“你呢?”春娘问。
“额去打扫正房,说不定公子与少夫人今日就会回来。”
春娘单手提着扫帚胡乱扫着积水与落叶,珍娘进得西厢取了鸡毛掸子,迈着莲步去得正房之中。
俄尔,便听得珍娘一声惊呼。
春娘眉毛一立,丢下扫帚朝着正房狂奔:“哪里来的蟊贼,且吃额春十三娘一撞!”
咚咚咚——
进得厅堂,转入卧房,越过捂嘴惊愕的珍娘,春娘鼓足了力气朝着炕上人影飞扑而去。
“额……”
待瞧清楚炕上二人,春娘却无论如何也收不住身形。
“公子快闪开啦!”
她闭着眼脑袋一歪,只盼着自公子与少夫人身旁错过,却不想一只手按在自己头上,而后便是天旋地转,兜转了几圈又忽而停下来。
春娘身形摇晃,定睛一瞧,公子与少夫人还好端端的坐在炕上,自己则停在炕前三尺。
穿着单衣的公子收回手掌玩味道:“好歹也要看清楚再撞啊,毛躁。”
“公子?甚地时候回来咧?”
“昨晚半夜回来的,见你们都睡了,就没做声。”
这是做声的问题吗?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啊。春娘忽而目光犀利起来!传闻晋省有雌雄大盗,纵横江湖数年,专门劫掠贪官、富户以济贫户。
朝廷海捕文书每年都发,却从未有人见过这雌雄大盗的真面目。莫非这雌雄大盗,便是公子与少夫人?
诶呀,莫非前番抄了秦王府家底的便是公子与少夫人?
香奴衣衫散乱,抻着懒腰瞥了一眼,便道:“春娘,你那眼神好生古怪,可是胡乱思忖了什么?”
春娘心中天人交战,随即想到,那雌雄大盗劫富济贫也算是替天行道吧?怎也算得上是好人!
她忽而目光坚毅,抱拳道:“公子与少夫人放心,此事额打死也不说。”
“哈?”
点点头,春娘绷着脸快步离去。
香奴愈发不解,看向薛钊:“道士,春娘到底是何意啊?”
薛钊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心中暗忖,亏着这傻大姐生得丑,不然还不知被人如何算计呢。
此时珍娘才反应过来,道了个万福,红着脸道:“奴婢不知公子与少夫人回来了,这……一时慌张,还请……”
薛钊打断道:“不怪你,先去准备饭食吧,这屋子过后再清扫。哦对了,西屋放了些米粮,你叫春娘搬去厨房。”
“是。”
珍娘应了一声走了。
衣裳忽而掉落,自内中钻出毛茸茸的香奴来。她仰着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探出爪子揉着脸道:“道士,我好困。”
“那吃了饭再睡?”
香奴摇头:“不想吃。”
昨夜自千里外回返长安,又去灵佑王庙盘桓了好一阵,香奴趁着薛钊与乌大将军布置施粮事宜,在一旁没少吃带回来的零嘴,这会肚子还是满的,哪里还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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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不吃,我告诉她们不要来吵你。”
“好。”
香奴翻了个身,又钻进衣裳里。那演真图留在了灵佑王庙,没了演真图遮蔽,香奴每日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的人身。于是她便想了个法子——钻进衣裳里,待有人来便化形为人,如此就不会漏了马脚。
外间脚步声咚咚,想来是春娘在搬运稻谷。
薛钊起身下地,穿了外裳,挪步到庭院里,隐隐便闻到东厢厨房里传来的香气。
春娘那硕大的身形自东厢厨房钻出来,笑着问道:“公子,额看那几袋子都是稻谷,可有麦子?”
“唔,只有稻谷。”
春娘顿时面色一苦:“都是稻谷啊……那可就费菜了。”
关中百姓喜吃面食,一碗面条配上臊子,省时省力。若做米饭就麻烦了,总要炒上几个菜肴。
薛钊笑道:“可以做米皮啊。泡上一夜,隔天磨成浆,上锅蒸了就是米皮,切开来当成酿皮吃也不错。”
“好主意,额这就去告诉巧娘。”
清早吃的是疙瘩汤,薛钊吃过,眼见香奴兀自在酣睡,便自行出去游逛。
来回五日,行程两千五百里,刨去自秦王府搬走的金银,抵出去的字画,薛钊连自己的七万两银钱都贴了进去。算算总计购入稻谷两百八十余万石!
朝廷每岁自江南发往北疆的漕米不过三百万石,薛钊一人之力几乎抵得上大周一年漕运!
这些粮食,配着野菜,总能让三秦百姓熬到明年春天吧?
此事已了,再多的还要看大周朝廷。既如此,薛钊自然要去城中兜转,找寻那龟甲所在。
方才出得家门,迎面便见巷子里奔来一群百姓。
刘三娘连围裙都不曾褪,遥遥便嚷道:“薛公子快去,灵佑王庙放粮,去晚就莫有咧!”
“多谢三娘子告知,家中已经领过,三娘子快些去吧。”
一阵风也似,十来个街坊转眼自身前奔过。薛钊思忖了下,干脆转头向北。
出得太平巷,遥遥便见灵佑王庙前人山人海。庙祝扯着嗓子高喊:“都看好咧!额们灵佑王吩咐咧,三秦大旱,苦咧百姓,灵佑王看不过便在此舍米。
”
庙祝踩在凳子上抬手一指:“灵佑王说咧,家无余粮者自取;富庶有余者莫来。诶诶诶,别抢,还有横批——每人半石,贪多额晚上锤死你!”
一众百姓嚷嚷道:“庙祝放心,额们瞧着呢,那大户走狗若敢来,额们先锤死他!”
“奏是奏是,快放粮吧,家里吃好几日糊糊咧。”
庙祝意气风发,手中蒲扇挥动:“都排齐整咧,站好站好,放粮!”
百姓蜂拥入得庙中,自大殿前的粮囤里装满米袋,扛着便喜滋滋出来,随即奔走相告。
又过须臾,有人高喊:“这厮是李家米铺的伙计,锤死他!”
“诶呀,额是伙计没错,可额家也莫有粮食啊。”
“呸!一斗粮食二两五,黑了心肝,额才不信你家中莫粮食,快滚快滚!”
薛钊摇头笑笑,想着这灵佑王近来怕是有的忙了。长安百姓尚可自取,三秦这般大,旁的地方只怕就要送货上门了。
他返身向西而行,行不多远,过了关帝庙便是东郭瓦子。
立秋早过,秋老虎却毒辣的很。许是时辰还早,那东郭瓦子里游人稀疏,门前倒是有叫卖饮子的。
薛钊行过去要了一盏酸梅汤,立在一旁慢慢饮着。过了一阵,一左一右行来两伙人。
左边来的是个澜衫公子,右边则是丫鬟、嬷嬷跟随的小女娘。
那小女娘瞥见迎面澜衫公子,目光发直,脚步犹豫,咬了咬嘴唇,忽而朝那卖饮子的道:“走的口渴,来一盏薄荷饮。”
摊主自铜盂里盛了一盏递过,女子结果饮了一口,忽而吐出:“好好好!你道我是好欺负的?我是太平巷郑家二女,小字唤月仙,年不过二八还不曾出阁,岂是你这卖饮子的能欺负的?”
摊主怔住:“这位……郑家小娘子,小的如何欺负你咧?”
郑月仙便啐道:“饮子里有虫儿,如何不是暗算?”
身旁嬷嬷顿时上来呵斥:“你这卖糖水的好不晓事,怎能让饮子里落了虫儿?这还叫人如何喝?”
摊主苦着脸,只道不小心让虫儿落进了铜盂,当即连连赔罪。
便在此时,那澜衫公子也凑上前来:“摊主,来一盏紫苏饮。”顿了顿,高声道:“我可是北城杨家巷的杨三郎,我兄长便是那开了赛樊楼的杨大郎,今年方才弱冠不曾娶亲,你若是敢欺我,定叫你得个好处!”
摊主唯唯诺诺,心中莫名其妙。
一旁的薛钊却乐了,真是稀奇,这一男一女看对眼,想要自报家门,却偏偏拿这卖饮子的做了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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