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份至今只是个纸糊的皮子,内里毫无支撑。
无人帮他粉饰,一查就会知道,他生在杭州余杭县某个村落,是个普通农户之子,没读过书,也不识字。
看先前的态度,李浔相信,种彦崖和白子兴这两个人,背地里已经把他家里三代都查出来了。
聪明人习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他赌的是这些人不认农户之子的身份,会想的更多。
他在心里挨个过了一遍眼前这几位的身份,挑选最佳人选。
蔡休说过几次的零碎信息,在他心中拼凑起来。
王二出身临川王氏,王安石,王安国,王雱都是他的同宗,一门三相让王氏的门楣光彩璀璨,成为有名的望族。
王二长他三岁,今年已经及冠,年初娶妻,荫恩了个登仕郎,被徽宗皇帝赐进士出身,开始踏入仕途。这是这时候大多数官宦子弟的出路,也是蔡休、白子兴、王逸、种彦崖的未来。
以临川王氏的权柄,登记一个户籍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李浔考虑了两秒,就在心中把他划掉了。
无他,族亲有权,但不是关系紧密的至亲有权,人在没有权力和地位的时候,托远亲做事不牢靠。
他得找个不大聪明,好糊弄的。
李浔将目光放到了蔡休和白子兴身上。
蔡休正捧着烤羊腿站起来:“等回家问问我爹,看王二还有没有姑姑或是表姑待字闺中,等我娶了你姑姑,你就是我侄子了哈哈哈。”
说完就跑了。
没想到王二却没过来追他,他回头张望。
李浔也抬起眼睛,看到王二对他妻子递了个眼风。
王少夫人轻声慢语说,“我回去同姑母好好说说,这混帐东西越发懒怠,现在更是连这种念头都有,必得重罚。”
蔡休想给自己辩解,“表姐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之前还说要娶李……”浔的妹子,抬头看到李浔似笑非笑的脸,一阵寒意在后背窜高,皮都绷起来。
“娶……娶妻之事实在不必着急,我决定先立业再成家!”
说完,他挠了挠后背,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心里发毛,李兄弟人多和善,他刚才居然有点怕他。
李浔又打量白子兴,这人酒气上脸,脸色通红,正在激动拉着种彦崖说话,说下次要一起套麻袋把谁打一顿,居然还说他有堕先祖之名。
说着说着就站起身,叫下人给他麻袋,他和种彦崖要去套人,下人一脸为难说没有随身带着。白子兴居然记得李浔是房屋的主人,摇摇晃晃向他走过来,问他这个房主人要麻袋。
被种彦崖和王二压着拦下。
光看傻这一点,这两人还都挺合适的。
只不过……白氏在朝堂上有人么?虽然白居易名满天下,但白氏还真没听说过有什么厉害人物,就连白子兴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官,白十一因在太学格外不学无术,被蔡休引为知己。
李浔只好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蔡休身上。
八月初一去蔡攸那里赴宴?很好。
他不断在心里推敲着方案,蔡攸是蔡京的长子,和徽宗皇帝交情甚笃。
蔡休被他那样看着,抖了抖,心虚地坦白:“……我承认,乔迁礼我爹不止送了一套笔墨纸砚,还送了一张弓,被我昧下了。”
没想到还有这惊喜。
李浔挑眉,“拿来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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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弓拿过来,是一把好弓,流畅有力,做工考究,李浔在手上颠了颠,不知道如何使用,去和种彦崖请教。
他有心让自己学会一些武艺,纵然武人在宋朝地位卑下,从军之人都要编号刺字,但他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种彦崖酒醒了大半,伸手取一支箭,把弓拉满,避开几人坐着的位置,对着地面射去,箭头深深没入青石板的缝隙中。
“好弓。”种彦崖叫好。
他扶着李浔的手,“这样握着。”
李浔摆弄了一会,逐渐和种彦崖示范的架子相像,也取了一支箭,向着院子里的草地射去。
种彦崖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天赋,刚看着还没摸过弓,生疏的样子装是装不出的,现在就有些像样子了。
他忍不住又指导了一番,纠正一些错误的动作,还提醒说,“莫要放空弦,这样伤弓。”
白子兴叫道:“我先前问你去学,你怎么不这样耐性教我?”
种彦崖:“是谁练了两下便说膀子疼?”
他倒了一杯酒,一面喝着,一面却是在打量着李浔,看着这人从生疏一点点摸索,后面居然有意练着射树上的青杏,从射不准到箭头能戳下两个果儿,兴致勃勃,没喊一句累。
简直天赋异禀,有这样的能力,如是从军也能有一番作为。
交浅忌讳言深,种彦崖没开口,他知道武人在朝堂上的地位,只是沉默地看着李浔射着青杏,到后面居然能十中三四。
看着可笑,但李浔才摸弓多久?
他不由得想起家中门客查到的李浔身世,余杭摇家村人,一普通茶农,有一妹,今年犯案被送到刑部。
一介农夫,能有这般气度?
一个世代贫农连字也不认得的人,会这么奢侈用那些香料烧羊肉?
“李浔兄弟,‘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的后一句是什么。”种彦崖冷不丁地问。
这是他最喜欢的诗,种彦崖虽很少读书,但读到这首,总觉得和李太白心心相印、惺惺相惜。
他最喜欢那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李浔背对着他,仍在拉弓射树上的果子。
这首诗他还真知道。
他没有回过身,依然在射箭。
喝了点酒,此时筋骨活泛开,状态很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说着话,拉弓如满月,箭头穿过层层树叶,穿透一枚青杏。
李浔走到树下,弯腰把箭矢都捡起来,一个个摘去果子。
都喝过酒,王逸跟着蔡休说闲话,时不时被王二少夫人询问功课,尾巴都夹起来,王二在旁边乐的看笑话。
白子兴又拉着他要喝酒,被他挡过去,现在坐在地上和小女孩划拳,一个不会说话,一个最闹腾。
“五魁首啊六六六……”
种彦崖目光深深,看着李浔的背影。
打量了许久。
最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门外十几步。
半担甜瓜放在地上,货郎听不到里面具体聊着什么,只能听出十分热闹,烤羊肉的香气还在鼻尖。
货郎时不时吆喝一句,“香香甜甜的甜瓜嘞,解酒解腻的甜瓜——”
陈大打定主意,今晚就去这李郎君府上一探究竟,给衙内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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