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嘱我需顾及身份,莫要治生求财以遭他人诟病?
然而我何时有过治生求财之举!
对天子曹叡的叮嘱,出了司马门的夏侯惠感觉十分迷茫、不知所指。
若是说,所指是他先前安排留守谯郡的孙侃与灊山蛮贸易之事,那是不可能的。
孙侃一岁就与灊山蛮贸易两次,皆是日常生机物质的互通有无,所获利润不算丰厚且皆用在谯郡那边了。
天子曹叡对此不可能知晓。
哪怕是知晓了,也不会为了些许锱铢利润,便做出不吝亲声嘱咐他莫求财之事来。
而若说是阳渠坞堡这边的造纸,那更是无稽之谈了。
夏侯惠昨夜居家、小别胜新婚耳鬓厮磨的空隙时,细君王元姬还细细给他说了自家造纸与改良的进展。
是的,改良的进展。
因为重金从青州东莱郡募雇来造纸匠的干系,他家中的作坊早就将纸张造出来了。
且质量上乘,对比起久负盛名的左伯纸也不逊色。
但远远还没有达到夏侯惠的要求。
理由是他萌生造纸之念,不是为了通过售卖纸张获利,而是想有朝一日能雕版印刷!
毕竟,卖纸张才能赚几个钱!
各州郡造纸贩卖的豪商没有一百家也得八十,何必要拾人牙慧争锱铢!
而雕版印刷、贩卖书籍,那可是如今都无人涉及的领域啊!
现今各家所藏书传皆人力抄录,大多是雇人一笔一划给抄录出来的,称之为佣书,效率低下不说,还因为擅书法者寡故而佣金特高。
所以说,若是家中能顺遂的将书籍给印刷出来,贩卖时可作价几何
啧啧!
夏侯惠觉得大有可为。
且这是能为门楣添清誉的好事,也属于推行文教、有裨儒林的雅事,任何人都不会以贩书将夏侯惠斥为逐利满身铜臭之人。
故而,夏侯惠对那些造纸匠的要求,是纸张造出来了要可堪印刷之用,不然就找出墨迹不在纸张晕开的墨来。期间,造纸匠用什么法子、需要耗费多少资财或增多少人力物力什么,直接寻主事的孙叔就行。
他一概不管,他只要结果。
而昨夜王元姬提及家中纸张仍未寻到可堪印刷的办法,所生产富余的纸张,也只是送了些给外家王肃作练笔只用,以及夏侯和提走了些转赠给王基与夏侯衡家中外,根本没有流传出去,更别提效仿商贾作卖牟利了。
治生求财之说,自然也无从提起。
该不会是孙叔阴养少年之事,被校事发觉且禀给天子曹叡了吧?
不由的,始终想不到原由的夏侯惠,陡然有些做贼心虚。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犯大忌。
一旦被定了个“阴畜党羽死士意图谋逆”的罪名,谯沛元勋子弟的身份都保不住他的项上人头。
“孙叔临行有无说,何时从河内归来?”
待一直默默在司马门外等候的张立迎上来之时,心中略感不安的夏侯惠当即便问了句。
扈从张立孔武有力且忠心不缺,但动手比动脑快,所以被夏侯惠留在阳渠坞堡当护卫,顺便督促徒附佃户家中小儿习武。也让孙叔得以分身,全心投入为夏侯惠做些收养小儿等见不得光的事。
“回家主,孙叔没有说。”
递过马缰绳,很自觉在前开道的张立摇了摇头,“不过,孙叔每次外出若不知会归期,少则六七日多则半个月便归来了。今孙叔已外出八日,应是要回来了。对了,家主,方才城头已然传鼓落锁城门、宣告宵禁时将至,我等还需快些归城西小宅去。”
“好。”
略微点头,夏侯惠催战马走得快些之余,还不忘吩咐了声,“翌日你起得早些,来此门外侯义权进宫,让他寻个空闲与我会面。”
既然孙叔归期不定,那就寻夏侯和来问问吧。
身为散骑侍郎日常伴驾左右的他,或许听过些风声也不一定。
再者,天子曹叡也只是叮嘱了句罢了。
并非是对他申斥或者问责,如此可推断出事情还不到火烧眉毛的地步。
想要寻出具体缘由,也不急于一时罢。
莫要自乱阵脚。
带着如此念头,夏侯惠心中稍定,开始思索着在秦朗引大军归来洛阳这段空闲时间里,自己该去拜访或者宴请的人。
仕途之上的人情往来嘛,有些事是免不了的。
一路无话。
待他归来小宅,方步入前堂,便见夏侯和与孙娄正在火塘前忙着炙肉呢。
且夏侯和见他回来了,还笑颜潺潺的埋怨了声,“六兄可是让我好等啊~我申时便割肉沽酒过来了,却是枯等至日暮腹中饥饿难耐,六兄犹不见归。”
“哈,那义权可是白等了。”
对于夏侯和的不告而来,夏侯惠心中欢喜,也不由先戏谑了句才说道,“陛下见日色近暮便赐我膳食,故而归来晚了些。嗯,我腹中不饥,你们自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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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不忘示意跟着进来的张立一并用餐。
只不过管事孙娄很有眼力劲。
他知道夏侯和不请自来必是有事寻夏侯惠计议,便取了些食物后将张立拉去了别屋,给二兄弟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果不其然。
待他们二人离去后,独自用餐的夏侯和便挑明了来意,“六兄,是大兄让我来寻你的,转告两件事。”
“嗯,义权且说。”
对此,夏侯惠也早有预料,随意卷衣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静候下文。
“一者,是曹昭伯携鲜卑贼酋首级归京师后,备受朝野称赞,现今正是得意之时,大兄让你莫要与他生争端。”
“嗯,义权归去后给大兄说,此事我晓得分寸,也无意与昭伯相争。”
闻言,夏侯惠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
因为长兄夏侯衡是知晓曹爽与他不睦的,是故担心曹爽正在得意之际说些诋毁的话语,而他按捺不住脾气与之相争。
“我就知道六兄如此作答。”
嘴里嚼着炙肉的夏侯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大兄就是不信我,非让我务必要给六兄说句。”
“嘿,左右不过多传句话而已,有何抱怨的。”
呵呵乐了声,夏侯惠摆手宽解道,“再说了,义权又不是不知大兄的秉性为人。”
“我也就这么一说,又不是在抱怨大兄。”
连忙分辨了句,夏侯和饮了口酒润喉,才继续说道,“另一,则是大兄声称先前你托付物色部曲之事,他已寻到了人选,只是其人如今不在洛阳。但前些时日得悉伐鲜卑大捷、北伐大军不日将班师归来,大兄便作书信去其人兖州家中召来了,快则三五日慢则旬日之后,六兄便见到其人了。”
“哦?!”
夏侯惠当即双眸灼灼,且倏然坐直了身躯,满脸喜不自胜,“是何人之后?姓甚名何?”
要知道,他当日作书信给夏侯衡,请求代他从先父旧部的后人子侄中物色部曲扈从,要求就是有才干武略、日后可培养成为心腹将率的那种。
“我就知道其乃阿父旧部将率的子侄辈。”
但夏侯和的作答,是摊了摊手,“至于姓甚名何,大兄没有明说。嗯,对了,其人年纪不大,未及弱冠,故而六兄毋庸担忧彼有婚姻外家的羁绊。”
呃~
阿父旧部将率籍贯在兖州的,乃何人也?
这个范围可是不少人啊,也属实令人没法猜啊~
大兄也真是的,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明言的,搞得神神叨叨的作甚!
侧首凝眉自作思绪了片刻,始终想不到其人是出自那家的夏侯惠,心中抱怨了句,索性也不去猜了,反正也不差这几天的。
“义权,代我向大兄道声谢。”
伸手夺过夏侯和手中酒囊灌了一大口,夏侯惠一边以衣袖抹沾在胡须上的酒迹,一边嘱咐道,“嗯,若是那人到了洛阳,义权就引去城外的小宅中与我相见吧。洛阳城内各家耳目甚多,我不想被他人茶余饭后。”
“好,我晓得了。”
应了声,夏侯和不再说话,埋首在案专心用餐。
夏侯惠也没有作声。
他心中如今正盘算着,是要让张立还是孙叔携他亲笔书信与资财前去雁门郡,寻牵弘帮忙购置匹良驹。
嗯,为那即将到来的扈从准备的。
打算将之培养成为自己在军中的嫡系嘛,自然要用心笼络。
同时,他也有些懊恼将两匹马驹都献给天子曹叡了。
若是早知道夏侯衡帮他物色到了扈从,他就直接留下一匹小马驹作为见面礼了。
前堂内沉寂了一阵后。
用罢晚膳的夏侯和自去院落取井水漱口净手,再归来入座时便出声打断了夏侯惠的思绪,“六兄,在想何事?若无他事的话,便给我说说伐鲜卑的战事经过呗。”
“嘿,军争征伐,不过敌我搏命罢了,义权又不喜武事,有何好说的。”
将酒囊递给七弟的夏侯惠,努了努嘴,有些慎重的说道,“倒是我有一紧要事,想让义权参详下。”言罢,不等夏侯和发问,又径直说道,“乃是今日天子召见,问些北伐鲜卑之事,但我作别出宫阙时天子竟是嘱我,让我莫要不自恃身份而汲汲求财。然而,我自忖家中并无求田问舍之事,且也无有行商贾牟利之举,故而不解天子之意。义权常日伴驾左右,可能参详此中缘故否?”
“六兄,我亦弗能解天子之意。”
肃容沉思了片刻,夏侯和微微摇头,“我可笃定近些时日,并无有人嚼舌六兄是非,且我伴驾.”
话语尚未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一顿。
待抬头与夏侯惠对视了片刻,他才有些赧然的说道,“那个,六兄,或许,嗯,如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我令陛下对六兄心生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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