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真厉害,竟然能读这么多书。”
钱多面带佩服,语气真诚。
李盈瞥了他一眼,确定不是阴阳怪气,随口套话:“你说那黄老爷子是不是骗我,我怎么没记得四叔读过这么书。”
钱多想了想,应道:“四爷的书确实没有这么多,不过更贵,一本就要五六两。”
李盈认为他答非所问,不再多说,便道:“走,去吃饭,你知道有什么好去处吗?”
钱多确实不知道,以往他跟张秤砣进城办事,要么自带干粮,要么路边吃一口,从没下过馆子。
李盈便道:“你带路,往家的方向走,咱们就去路上的第一家。”
钱多应了,二人直到一座三层高楼前。
这是一座三层阁楼,每层各有牌匾,一楼牌匾上书“醉仙楼”,二楼牌匾上书“风光霁月”,三楼牌匾上书“明记”,另外檐边酒帘招旗上另有三字,“斗拾仟”。
是不是太大了,不然把刚才路过的馄饨摊作为第一家吧。
李盈心里发虚,面上相当镇静:“这里吗?”
钱多老老实实道:“东家,这就是咱们路过的第一家饭馆。”
咳!李盈清了清嗓子,“这不是酒馆吗?”
嗯?钱多听他这般说,认认真真科普:“东家,酒馆也可以吃饭。”
你还真是见多识广,李盈自觉捡到宝了。
送客出门的伙计撞上二人,从他们的衣着看到潘凤,顿时眼睛一亮,赶忙上前道:“爷,没琢磨好吃什么吗,进来看看呀,本店新到时令鳜鱼,肥美多膏,另有蒸羊羔、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红丸子、白丸子、南煎丸子、鱼脯丸子……”
伙计当街贯口,连说带唱,慢慢把客人往店里引。
李盈见他模样白净,神似一位故人,忽然道:“在你们这急头白脸吃一顿得多少钱。”
“什么鸡眼?”伙计一怔很快反应,“爷您来自辽东?”
“不是,走吧,点菜。”
刚才四五个满身酒气的人会账,现银三两,李盈心下大定,被引上二楼。
饭馆内格局是一楼二楼中庭贯通,二楼临栏杆的桌子可以看到一楼的戏台,此时正咿咿呀呀的唱着。
“这是哪一出。”
“《虞美人》”,伙计抽出抹布随手一抹,翻碗倒茶,“爷喝酒吗?”
“醉仙楼”,出名的就是酒,满满一墙招牌都是酒,价格从一百钱到两仟钱都有,单位是斤。
李盈摇头。
伙计忙道:“那小爷您来个大四碗?”
“怎么说法。”
“第一碗是三脆羹、肚胘签、鸳鸯炸肚、荔枝白腰子……第二碗是水晶蹄子烩、血粉羹……”
李盈明白了,这是个套餐组合,从每个大碗的几个菜中选一個,当下划了四道菜,又点了两个蒸饼。
“额是你爹,额是你爷!”
李盈正逗着鸟儿说话,后面突然有人道:“盈哥儿真不是凡人,养个鸟都这般独特。”
李盈回头,登时叹气:“神京城倒是也不小,怎么就又遇上了。”
“恰恰说明我们是有缘人。”冯紫英笑着拉过身后一个短须男子,“李玦李玉璋,我们今日的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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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璋三十上下,与李盈通了姓名后立刻道:“如冲然所言,相见正是有缘,今日理国公嫡脉玄孙柳二郎自立门户,大伙正为他庆祝,兄弟何不上来同坐。”
柳二郎,柳湘莲?!
李盈心里念着,正想应下,忽然想起一事,登时面上一变:“恐不方便。”
李玉璋愣住,看向冯紫英,冯紫英也不明其意,走近些小声道:“盈哥儿……”
李盈喟然苦笑道:“今日皆李盈之过,改日再向冯兄和李兄请罪。”
说罢,饭也不吃了,快步离开酒楼,钱多算了账,九百钱,不到一两银子。
李玉璋被拂了面子,甚是恼火,一甩袖子,愤然道:“太过无礼。”
冯紫英也莫名其妙,唤过东来,耳语几句,便回到了三楼雅间。
一男子欢笑道:“怎地,没请动?”
此人身着旦角戏服,脸上彩妆还未卸净,像是才刚下台。
“二郎休要再提,一个不知所谓的乡下小子罢了,今日二郎自立门户,大好日子,不必为此等人扫兴。”
李玉璋大声热场子,推杯换盏,继续高乐。
……
出了醉仙楼,李盈再没去任何地方,径直回家,回了老夫人,给她看了新买的教材。
老夫人扫了一眼,问清花费,点头道:“甚好,可用饭了吗?”
“没有。”李盈摇摇头,颓然坐下,“今日不该出门的。”
“嗯?遇见什么事了?”
李盈拄着额头,苦恼道:“我还在丧期。”
李三郎去世还不到五十天,按照国朝的服丧礼,百日内需居家哀思守孝,不得外出,一年内不得宴饮娱乐,三年内不得婚嫁,年节另有习俗。
当然,这些要求从士人到乡人的执行程度都有不同,越向乡人靠近,执行便越松范,人要为了生存奔波,活都活不下去了,哪会看这些虚的,乡人向来该吃吃该喝喝,能娶媳妇抓紧娶,能生孩子赶紧生,完全不影响。
老夫人是百姓心思,只讲究大的,除了科举婚嫁年节等大事,小事也不在意。
但李盈觉得自己要重视,世上多是见不得人好的,他不知道冯紫英的包厢里都有谁,一旦被人记下父丧三月内欢笑饮宴,面无悲戚,说不定就是麻烦事。
小心无大错,亡羊补牢犹未晚,如今日月双悬,涉及父母,皇帝都小心翼翼,李盈决定,绝对不做逆版本的事情,百日孝期,低调过活,一年之内,不参与任何娱乐活动。
然而第二天,张承嗣便登门了,“我为你约了棋,五日后,悦香楼,都是京里各大道场的高手,父亲说你只要能胜过三人,就会帮忙推荐入私学,不过能否通过庄师傅,就要看你自己了。”
“我在服丧。”
张承嗣立时噎住,他是真不知道,半晌后才道:“什么时候的事?这倒是麻烦了,虽不碍着读书,但确实不好斗棋。”
李盈很坚定,“得等一年。”
此等事情没有转圜余地,张承嗣也不会毁人前程,抓抓头发,“我再去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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