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尼知道一切不会轻易结束。他曾经对抗过每一个人类之敌,也曾经见证过恶魔的狂潮。那些恶魔是人类心底最扭曲欲望的回音,残暴而迅捷,永不疲惫。
但面前的午夜领主比它们更加强大,比欲魔更快,比放血鬼更强。他暴风般的挥砍更甚于血神的利斧,他剑击的阴影足以掩盖惧妖的闪焰。他以剑刃高歌起舞,一如帝皇之子决斗的糜烂与优雅,他的步伐灵巧狂野,一如吞世者疯狂间残存的战斗本能。
这就是为什么李锡尼在思考:思考,拆解,计算,推导,令眼前的点与线向他展现真实,令脑中描绘的光影向他揭开未来的面纱。但时间的长河中有即使是他也未曾驾驭的事物:那些往日事物的回音,并非理念,并非价值,并非坚持与不屈。那是更为简单的本质:目睹阳光洒落的欣喜,面对暴雨倾盆的忧伤。还有愤怒,星球陨灭,大地燃烧,愤怒与仇恨,恐惧与勇气,你在山脚下奋战不止,看着你的兄弟一个个死在身边,你在呼嚎,你的呼嚎中狂怒熊熊燃烧。
“复仇。”瓦沙克大师说,“复仇,就是一个战士的信仰。”
它们干扰着他,扰乱着一切,解离着剑锋之上凝聚的意志和决心,打乱他心中编织的永恒之舞。火焰熊熊燃烧,复仇之魂的舰桥吞没现实。在舷窗外,世界破碎,人类的初生之土在野心下颤抖。
“你能看见我们的未来吗?”多恩问道。
在那么一个天启般的刹那,他得到了未来。演算停息,推导中断。未来的走向清晰可见:他看见裂人锯荡开美妙绝伦的弧线,他看见午夜领主的厚重剑脊严守中线,将他的断头大剑拍开,他看见剑锋没入黑甲,斩断甲壳和骨板,粉碎心脏。
李锡尼睁开了双眼。他无声地低语。
“不,我看不到。”
午夜领主箭步出剑。
……
当二者分开时,维拉德向后退去,站定。他闭上双眼,感受着透过眼睑的阳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切的回忆与意义似乎随着这一口吐息而逸散。
他觉得很轻松,他似乎再一次成为了那个第一次驶向深空的少年。那个少年蜷缩在穿梭机的船舱中,因阳光而瑟缩。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世界本就应该如此简单。维拉德想道。没有使命,没有正义,没有统御星海的野心,没有为帝皇而流的泪水和鲜血。这才是他渴望的宇宙,安静,简单。唯有存亡。
是的,唯有存亡。在维拉德还是一个孩子时候便是如此,那个躲在下水道角落的孩子,用憎恶而恐惧的目光望向街角,思量着自己今日在哪里活下去。
他一直渴望的只是活着。
但他还是做出了他的选择,他的选择铸铁成山。
“圣者和罪人各站一边,你又将如何选择?”康拉德·科兹问道,“你是圣者,还是罪人?”
“我只是一个刽子手。”维拉德答。
康拉德·科兹笑了。
“这意味着,你选择了裁决。”科兹笑着说,“让我告诉你真相,裁决亦是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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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拉德不发一语,而康拉德·科兹停顿片刻。
“赛维塔曾经质问过我我做到了什么。”科兹说道,“他指责我是个选择简单粗暴的懦夫,圣吉列斯并不会在广场中央将孩子剥皮,基里曼也不会在马库拉格将凶手悬挂。”
“但他们的城市都不如诺斯特拉莫和谐。”
“而这份和谐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消散无踪。”科兹说道,若有所思,“你知道吗?赛维塔是对的,我的兄弟们也是对的。裁决即罪孽,每一次裁决都意味着一桩罪行,而罪行则意味着你的失败:你没能阻止这一切,你没能阻止又一桩谋杀,你没能制止又一次鲜血横流。你只是徒劳的事后弥补,试图说服所有人你的正义不可挑战。”
“这便是裁决的真相。”科兹说,“告诉我,维拉德,在知道这一切后,你依然如此选择吗?”
沉默,就连嚎哭长廊墙壁上的面庞也停止歌唱,维拉德低着头颅,沉思不已。
“我只是一个刽子手。”他坚持道。
康拉德·科兹再次笑了,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嘲讽。
“终有一次裁决将结束所有的裁决。”康拉德·科兹说,一字一句,“而午夜之子的裁决将在时间的尽头,他将于阳光下消融殆尽。”
……
维拉德睁开了双眼,自回忆间醒转。在他的视野中,黑色圣堂的裁决者也在同一瞬间睁眼。
赤红的目光交汇。如同触电一般,同样的理解在二人之间流转,这是一个唯有决斗二人理解的瞬间,短暂却永恒。
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
最后的一剑,最后的一合,永恒之舞中的最后一次旋转。然后一切都将明了,一切都将得到答案。
利刃扬起,带着维拉德的双手和身躯向前,如同离弦之箭。破碎的陶钢被他甩在身后,在连空气也几乎不存在的真空间旋舞,仿佛纷飞的落叶。
而李锡尼没有动,没有扬起自己的断头剑,他安静地看着维拉德挺剑而来,一息跨过数十米的真空。翩若惊鸿。
他握住了腰间的铁锁,铁锁之上,挂着一个黄金包裹的沙漏。
当看见李锡尼握住沙漏的一瞬,维拉德理解了一切。冲刺已经不可中断,他仰头望向天空,阳光明媚,温暖而耀眼。
这是一个去死的好地方。
“终有一次裁决将结束所有的裁决。”记忆中,康拉德·科兹重复道。
面甲下,他开始笑。笑声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空间中回响,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当裁决者向他举起手中的沙漏时,他已经大笑不止;当流淌的细沙将时间夺走,带往静止的尽头时,他的笑声疯狂而高远;当裁决士在那断片的瞬间夺去他的武器,将他胸口斩裂时,他笑得歇斯底里。当李锡尼头槌砸碎他的面甲,带着无以计数的狂怒将他的残破身躯掷向遥远的恒星,死亡的冰霜覆盖了他灰暗的面庞,将他的表情定格在无声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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