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离他远去。
他在漂浮,孤立无援。宇宙如此寂静,没有声响,没有景物,没有拂动的微风和水汽,也没有重力。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亦不知道自己将飞向何处,世界抛弃了他,将他独自放逐在荒芜的深空。
唯有心跳能证明自己活着。血流随着心跳轰击耳膜,如同宏炮开火。
热量和光芒自他背后涌来,灼热不已,为他带来第二种感官。光芒透过紧闭的眼睑,灼热而刺目。他撞上了钢铁,出于惯性在其上不断拖行。真空中不会产生火花,但光依旧刺入他的双眼,耳边尽是警告与震颤。
热量沁入背部装甲,动力背包危险的尖叫警告。
他飘离了背后的钢铁,睁开双眼。
圣莫瑞甘恒星初升的光芒穿越数千万公里落在他的肩头,灿烂而温暖。维拉德抬头对视着它,任凭金光刺伤他的眼睑深处。真美,他想道。美不胜收。他的思绪回到久远的过往,在他成为阿斯塔特之前的过去。那个终身身处永夜的男孩,缩在穿梭机的一角,因洒落舱内的阳光而声嘶力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阳光,而那不属于诺斯特拉莫的耀眼光明令他惊惧不已。这种惊惧伴随了他的一生,诺斯特拉莫的永夜定义了他,让他永远逃离着光和热。
真美。维拉德想道,我早该发现它这么美。
他再次落地,这一次启动了脚底的磁力锁,将自己固定在战舰的外装甲之上。他依旧仰头,阳光夺目,飞散的战舰碎片在漆黑的天幕下编织成环,在阳光下闪烁反光,一如旋舞的星辰之环。
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纯白的睡衣,在阳光和星辰之环的包裹下翻滚着。一架雷鹰无声地掠过星环,遮蔽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与此同时,音阵通讯再度于维拉德耳畔响起。
“我接到那个星语者了,沃特。”塞维尔,战帮中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跳帮者说道,他一直驾驶着雷鹰在外待命,“但我无法继续悬空等待,空域正在关闭,防空火力正在覆盖全局……并且,卡兰在呼救,他们被猩红使徒抛在真空中。”
仿佛印证他的说法,近防炮的火力接踵而至。雷鹰紧急拉高高度,距离维拉德所在之处越来越远。
“去找卡兰。”维拉德平静地说,他看着另一个身影在空中翻腾,李锡尼在他身前二十米外飘落,优雅而凛冽,磁力开启,将黑色圣堂的裁决士固定在午夜领主身前。
沉默片刻,塞维尔显然在犹豫。
“接到卡兰后我就来找你。”塞维尔说。
李锡尼将行刑剑举到胸口,冠军式。
“有机会吧。”维拉德无谓说道。黑色圣堂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接近。
沉默无言,雷鹰在视野中渐渐走远。维拉德脚下的装甲随着每一次宏炮的开火而震颤,光矛切开星空,如同一道照亮天穹的闪电。
维拉德举起自己的裂人锯,冠军式。一模一样。
“……沃特?”
“怎么?”
“我是说……”塞维尔停顿片刻,“万岁,夜之主。”
李锡尼的步伐越来越快,从行走转为奔跑,从奔跑转为冲刺,裁决士大步跨过阴影,巨剑从天而降。
维拉德面露微笑,他仰着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阳光与利剑。
“万岁,夜之主。”他低声说道,纵身向前。
两人相撞。在远去的塞维尔眼中,战斗随着距离愈加遥远而显得愈加恍惚。他的理智告诉他真相,这是一场属于迷失者与被诅咒者之间的角斗,迷失者生于星炬之下,却从未目睹真正的光明;被诅咒者生于黑暗之中,却曾经见证过光荣的往昔。他们在缠斗,两柄武器带着使用者的意志和愤怒撕咬,精金在二者雷霆般的巨力之下扭曲。陶钢飞散,连带着空气和鲜血,但两个战士拒绝死去,他们鏖战不息。
但他的双眼看见了另一幅画面,跨越了一万年的时光,他再度看见了切劳特的阳光。在那普照的光明之下,骑士与刽子手身披骄傲的军团战甲相击,圣堂之主的黄黑与黑甲卫之首的夜色交织在一处。飞旋的剑刃照亮他们的双眼,挥砍,防御,偏转,反击。然后下一轮,再下一轮,直到尽头,直到时间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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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李锡尼开始向着面前的异端迈步时,莱曼之耳自动过滤着世间万物,铠甲伺服机构的运转,环境参数的飞驰,通讯的聒噪,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而去,来自记忆深处的风暴逐渐成型,驱散了现实的余音。
午夜领主安静的等待着他的到来。李锡尼开始奔跑,真空之中寂寥无声,就连心跳和血流也几乎消失。寂静,唯余寂静。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些微的火光,在复仇之魂的舰桥上沉默地燃烧。
“你能看见我们的未来吗?”多恩问道。
午夜领主踏步向前,在半空与他交剑。快,极快,超出一切想象的快。午夜领主几乎漫不经心的挡开他的怒斩,立刻挥剑反击。而李锡尼已经抢先行动,挥砍后紧跟直刺:直刺往往并无意义,行刑剑的钝头难以突破陶钢胸甲,但李锡尼有着其他的考量:横过来的宽阔剑身可以有效的占据两人决斗的中线,而向前推去的十字护手可以格挡住裂人锯的挥砍。
攻中带守,天衣无缝。然而维拉德已经不在那里了,断头剑的沉重质量拖着李锡尼向前。午夜领主如同鬼魅般的阴影出现在他身侧,裂人锯横斩切腹。李锡尼在前进中强行转身,他来不及抽回巨剑防御,于是倒提着利刃,自下而上将裂人锯拨开,然后旋转巨剑回到正手持握。而与此同时,维拉德的下一剑已经到来。攻势如潮,一道阴影,一束清光。真空中精金剑刃无声相撞。一道锯齿啃噬着十字护手,一柄剑脊撞击他的肋下。他横过剑格,钝头直指前方,用十字护手一次又一次招架着狂风骤雨的攻击。剑柄在他手中颤抖,循环往复。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五分钟,十二分钟。剑击如同起舞,如同爆弹的攒射。
如此强大。李锡尼想道,如此精妙。
他应当愤怒,应当怀揣正义和复仇的狂怒。但在真空的寂静之中,逝去的并不是只有声响,随之一并淡去的还有世间所有的意义——那些生命中必将上演的冲突,星河间不断回响的过往:骑士与盗匪,日光与阴影,生命和死亡;还有裁决和罪恶,人类的历史起于第一场谋杀,又定性于第一次裁决,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黎明的日光下融为一体。理念的交锋融入钢铁,化作剑刃交击的清鸣,跨越空间与时间,响彻耳畔。
不再有正邪,不再有存亡,不再有刽子手和他的待宰羔羊;不再有克劳狄四号燃烧的地表,也不再有从他手中被夺走的女孩。
最终只有剑,只有专注,只有不屈和固执。
而午夜领主深谙此道。他是一个一万年前的回响,一道行于现实背后的阴影。他曾经历过人类历史上所有的血流成河。在这片真空之中,无处可逃,无路可躲,亦毫无嘲讽和小动作的余地。于是午夜领主开始真正的战斗,抛却所有的散漫和嘲讽去战斗,凶狠而狡诈,沉默却沸腾。
同样专注,同样不屈,同样固执。
挥砍,闪避;又一次斩切,又一次招架,剑刃又一次相互缠绕,又一次分开;然后再次碰撞,再一次,再下一次,循环往复,永无绝期。
日光跨越星空洒落,透过弥散的烟尘,如同星炬,如同帝皇的注视。
他可以结束一切,他当然可以结束一切,万物皆有其起始与终结,更何况是一场刀剑之间的起舞。纵使双方棋逢对手,纵使双方坚不可摧。但终有一剑会以钥破锁,终有一剑会得到答案。终有一剑会结束这一切,令决斗双方中一人倒地,鲜血飘散。
到那时,一切都会有答案:骑士与盗匪,日光与阴影,生命和死亡,裁决与罪恶。
他渴望着最终的答案,而他知道对方同样渴望。
于是双方分开,不再狂暴对剑。他们分开,后退,注视着彼此的利刃,阿斯塔特无与伦比的脑力开始运转。
李锡尼闭上双眼,在他的脑中,一切再度简化。就连剑也不再存在,那些与面前异端狂放攻防的过往在脑中闪回。剑刃的挥舞随着画面一同消散,成为简单的点和线,那些点和线在他面前交织起舞,成为正邪,成为生死,成为自未来斩向过去的一击又一击,成为人类与生俱来、亘古无尽的永恒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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